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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何绍奇先生专刊【渔翁谨辑】

却波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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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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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何绍奇先生专刊【渔翁谨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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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奇追思会在香港举行
http://www.100md.com/]http://www.10...,忘我工作,贡献良多,深受学生和同事的爱戴。他的逝世是中医药学术界的一大损失。 (陈 晨)
 
何绍奇专刊

何著录:

现代中医内科学何绍奇 主编北京 : 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1991.7 -----
·中老年祛病养生长寿良方精选何绍奇 主编北京 : 学苑出版社1993.3 -----
·冠心病家庭防治小顾问何绍奇 编著北京 : 学苑出版社1993.10 -----
·现代中医内科学何绍奇 主编北京 : 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1991, 1994重印) -----
·冠心病家庭防治小顾问何绍奇 编著北京 : 学苑出版社1997 -----
·冠心病家庭防治小顾问何绍奇 编著北京 : 学苑出版社1993.10重印) -----
·读书析疑与临证得失何绍奇 著北京 : 人民卫生出版社1999 -----
·中老年保健养生方何绍奇 (1943~) 编著北京 : 学苑出版社2002 -----
·读书析疑与临证得失何绍奇 (1944~2005) 著北京 : 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中国书网
 
国医状元何绍奇:从梓潼走进京城
2005-12-12 2:29:54
四川新闻网-绵阳晚报讯 2005年7月7日,中医药学家何绍奇,因心肌梗塞,不幸在香港辞世,年仅60岁。
7月15日,邀请何绍奇讲学的香港浸会大学举办了隆重的追思会,中国工程院院士王永炎,中国中医研究院院长曹洪欣,著名中医学家朱良春发了唁电。7月24日,中国中医研究院、《中国中医药报》编辑部联合举办了悼念座谈会。《中国中医药报》连续两天整版特刊《笑别<绍奇谈医>》(因该报曾开辟《绍奇谈医》专栏),从不同角度追忆了何绍奇艰难曲折,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对何绍奇人品、医德、诊疗技术和学术水平,以及其巨著《现代中医内科学》给予了高度评价。著名中医药学家朱良春教授赞其“名震医坛,为一代国医中坚”;叹其“本当继承药王衣钵,壮志未酬身先卒”。
就在6月30日,何绍奇还在南通市参加中国首届著名中医药学家学术传承高层论坛会,仅过七天,何绍奇英年早逝,是中国中医药界的巨大损失。
据侄女闫翔介绍,何绍奇祖籍江油,在家排行老十。由于父母早逝,50年代末投奔于梓潼县医院工作的四哥、四嫂。闫翔认识何绍奇是七十年代初,那时闫翔读小学,何绍奇在梓潼县宝石公社医院工作,星期天、节假日回县城住在四哥家。
其实,何绍奇当时的学历也仅仅是初中毕业,但他博览群书、雄辞弘辩、警世名言不绝于口,已是梓潼县小有名气的诗人。
何绍奇一直潜心中医药学研究,早在60年代,就是蒲辅周、岳美中、朱良春老一代中医药学家的弟子。1978年,何绍奇经历了人生的重要转折,当时他经济情况非常窘迫,工作环境也很糟糕。当获知中国中医研究院恢复招考首届研究生时,已开考在即。只有初中学历的何绍奇,决定背水一战,戴着四哥腕上摘下的手表,匆匆赶到北京。考卷中,一篇仅98字的论文,令所有专家折服,结果蟾宫折桂,名列榜首。当时,《光明日报》对这次考试曾予以报道,称金榜状元是一名四川梓潼籍考生。闫翔当时读高中,在老师家看到这一消息,高兴得跳了起来,这状元是何绍奇无疑,他总算走出困境。录取时,何绍奇的报考资格问题,还惊动了时任中科院青少年研究所所长、曾在绵阳工作过、惜才如命的张黎群同志。
考取研究生后,何绍奇师从岳美中、方药中、任应秋、刘渡舟等先辈,用功更勤,学问日进。当年寒假,因经济窘困,未归四川梓潼探亲。感触颇深,大年三十赋诗言志:“同窗好友各西东,我无川资怨命穷,读书读到人静后,一觉醒来太阳红”。何绍奇以读书为乐的高尚情趣,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跃然字里行间。何绍奇这首诗被一记者写成了“内参”,送阅数位领导。之后,何绍奇当时的知青妻子返城安排了工作,女儿也有了户口。
何绍奇尊师重道也是佳话流传。那是一寒冷冬天,大雪纷飞,何绍奇前往任应秋先生寓所求教,时值先生午眠休息,何绍奇恭候门外,即景生情,口占一绝:“早从兰台识明师,所情无缘拜见迟,虽是千百年前事,程门立到雪消时”。任应秋先生堪称医界程颐,何绍奇也可比当年的杨时。这段医林佳话,在中国中医研究院流传甚广。
何绍奇具有诗人的气质,学者的风范,他精通经典,涉猎诸家,其采撷之富、钻研之深、罕见其匹;他医学著作颇丰,临床功力深厚;他讲学论道,纵横捭阖,点评诸家之得失,探析学术之源流,无不淋漓酣畅,切中肯綮。“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是何绍奇为医为文的真实写照。
在何绍奇的患者中,既有达官显贵,更有无数平民百姓。他对待患者从不分高低贵贱,总是不知疲倦地为患者细心把脉,认真处方,大刀阔斧立法用药。何绍奇每次回绵,都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求医者,他总是来者不拒,悯人悲天,救赎病人。记得2003年8月中旬,何绍奇回绵,那天,闫翔为何绍奇接风,用过晚餐,返回闫翔住所小区门口时,遇一同事,他儿子重感冒,发高烧,很着急。何绍奇当即看病处方,是夜病人喝药三次,次日临床症状基本消失,可谓药到病除、效如桴鼓。事后同事告诉闫翔,他那晚就是在小区门口专等名震医坛的何大夫,果然不同凡响。
梓潼自古出名医!何绍奇这位从梓潼走出去的国医状元,过早地、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带走了他的满腹经纶,高超医术,卓越才智,锦绣文章;也带走了他的爽朗笑声,留给我们无尽的哀思。(闫翔记者吴春华)

来源:绵阳晚报
 
朱良春“点石成金”培养中医人才(四)
【环球中医网 &raquo; 河北省中医药研究院-曹东义 &raquo; 日志 】

曹东义

使何绍奇考上研究生

在朱良春先生学习医学的道路上,他遇到过上天的眷顾。
他与鲁迅先生同时患肺结核,患病的结果却不一样。他因为遇到了一位好中医,治好了他的病;他学习中医,起步就走入了太医世家;日后又遇到了章太炎校长;拜当代名医章次公先生为师。这些经历使朱良春先生认识到,传承中医学术必须培养优秀人才。
这优秀人才也许就在民间,而不一定是科班出身。何绍奇就是这样一位被朱良春先生发现,并精心培养的年轻人。
何绍奇成为朱良春先生的弟子,那可是有着很长的时间与空间的缘分。因为在文革之前,远在四川省潼梓县,与著名中医专家蒲辅周是同乡的何绍奇,他本来跟当地的一位中医学习,后来见到朱良春先生的文章、著作,就写信求教问题。
朱老尽管事物缠身,非常繁忙,但是,对于热心中医的青年后学,往往是有问必答,热情鼓励。因此,他们之间书信交流,一来一往,一问一答,积少成多,集腋成裘,随着信件的增多,两人之间的情谊逐渐加深,成了远隔千里的师徒,即使在文革困难的时候,两人的书信往来也没有中断。何绍奇以他特有的豁达,为远在东南天边的朱老排解忧愁,他认为磨难终将过去,党是英明的,必然会拨云见日,大白于天下。
师生之间的交流,伴随着历史的脚步,走到了1978年。中医研究院开始招收研究生,何绍奇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多么激动啊,心向往之!然而,他没有高等学历,他能成为中医研究院的研究生吗?
他把目光停留在“同等学力”四个字上,看了许久,想了许久。
时不我待,错过了这个机会,也许就永远也走不出四川潼梓了,他凭什么能够像蒲辅周那样在北京一展宏图呢?忽然,他脑子里闪过朱良春先生,他能帮忙吗?因此,他快笔急书,也顾不得谦虚客套了,他希望朱良春先生能够推荐自己,说他何绍奇已经具备了大学水平。因为,只有朱老了解自己,也只有朱良春先生的证明与保证,才能使中医研究院相信。
朱良春先生刚恢复了院长职务,一封航空快信落到了他的手里,一看就知道是何绍奇来的,什么事情这么急?他可是从来都是厚厚的平信,一封航空信也不曾来过啊!看过来信,他知道事情的确很急了,报名日期在即,再发航空信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他立即写信给负责招生的中医研究院的方药中研究员,他也是农工民主党员,两个人在一起开会多次,互相了解。他介绍说:“以我多年的阅历,我可以担保,何绍奇同志已经达到了中医本科水平,是一个很有培养前途的人才,应该给他一次参加考试的机会”。
方药中先生出于对朱良春先生的信任,经与他人协商,决定直接把准许参加考试的通知发给何绍奇。
何绍奇果然不负众望,在人才济济的考生里,立拔头筹,分数第一。
在“发榜”之后,主要监考官任应秋先生对各位被录取的考生发表谈话。走过十年浩劫,历经磨难,中医学在新时期就要又一次腾飞了,他老先生面对这么多后生、弟子,岂能不感慨系之?因此,当场赋诗一首,一抒胸怀,寄托厚望。
不曾想到的是,“感慨系之”的不仅是老师,学生之中更不乏其人。所以,等他的讲话结束之后,有一个考生举起手来,要求发言。兴致正高的任老,颔首恩准。青年站起来,以浓重的川音,朗诵了一首诗,与他的即兴诗形成了一唱一和。
任应秋先生望着这位同乡,听着青年人的诗句,心情格外高兴,脱口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也”。古意昂然的师生唱和,引得众人一片掌声,也成了《光明日报》报道中,颇为精彩的段子。这个举手、赋诗的青年,正是我们要说的何绍奇。
何绍奇以突出的成绩毕业,以才华横溢的优点留校任教。笔者1985年就在设在西苑医院的研究生部,听过何绍奇先生讲各家学说,是他不曾注意的一个学生。何绍奇老师“不注意”学生的情况,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学生很多,也很快就毕业走人了。但是,“不注意”身边的领导,那可是要成问题的。
学问大的人,大凡都有不谦虚的毛病,别人的错误只要知道了,就有可能指出来,不管你是善意的,不小心说出来的,还是背后不点名指出来的,只要经过“好事者”润色、传导,就变成了“攻击”“贬低”,就成了日后给你穿小鞋、下拌子的原因。
司马迁说:“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岂谓扁鹊等也?”何绍奇的老师朱良春先生,其在五七年反右、文革时期的遭遇,难道不是有人嫉妒?太老师章次公先生在反右扩大化之前,就被“扩大”到了中央党校禁闭三个月,难道其中完全没有嫉妒的成分?也许,“矮子看戏何曾见,一样随人道短长”的“矮子”,才是最受人们欢迎的万金油。
学生们纷纷成了教授,一次一次过不了关的何绍奇,不好意思再以副教授的职称站在讲台上了,他随便捡了一个机会,到荷兰去了。
“道不行,吾欲乘桴浮于海”。孔夫子当年在接近绝望的时候所选择的道路,虽然没有实行,但是,这一出路还是给后来的读书人,预设了一条“天无绝人之路”的出路。
何绍奇在荷兰五年,事业顺利,洋人欣赏,华裔热捧,病人不绝于门,绿卡早就不成问题了。成问题的是那里的伙食,整天让吃肉、喝酒,终于引出来一个痛风病,肉不敢吃了,奶也不愿喝了,他想自己的祖国。国还是要爱的,尽管当年赌气出走,然而,离开越久,故乡、祖国的引力就越大,就越希望回来,他终于回来了,然而,他已经被单位除名了。
除名了不要紧,他可以打零工,可以继续写他的《绍奇谈医》。他写了一篇,又一篇;写了国内,写国外;写了中医,写文化。总之,一切都是关注我中华。
香港浸会大学中医学院成立了,缺乏的就是何绍奇那样的有水平的教授。因此,请他前去讲学。香港已经回归祖国,在香港传播中医,正与何绍奇的理想合拍。因此,他欣然前往。
他太忙了,教学,出诊,写作,参加学术交流,哪一个不需要时间?他无暇关注自己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有的是生命的活力,可以随意挥撒。然而,死神也嫉妒他的才干,悄悄地在他身后,吹灭了他燃烧正旺的生命的蜡烛。2005年7月7日,何绍奇刚完成了一个甲子的生命,就这样过早的结束了。
“看来,马克思那里也缺乏人才!”九十岁的朱老面对上天的不公,还是难忘得意门生的“人才难得”。
当然,朱老的得意门生还有很多,因为他善于“点石成金”,他有化平常为神奇的“特殊法宝”:“尊师爱徒”。
 
從國學看中醫 --李致重
資料來源:http://www.tcmforum.com/forum2.p 7&fGroup=expert 國學,是本國故有的學術文化,習慣上也稱國故。春秋至秦漢之際,是中國學術文化的盛世。所以那時候,在國學的基礎上孕育了中醫,並成熟、發展至今,為全世界所獨有。討論當代中醫發展的問題,當然不能忽視國學。

一、學問之道,國學為基

1923年4月,梁啟超先生應《清華週刊》記者之請,在「行篋無一書,而記者督責甚急,以竭三日之力,專憑憶想所及」寫下來的《國學入門書要目及其讀法》中,將他認為的「要目」分為五類。即「修養應用及思想史關係書類」、「政治及其它文獻學書類」、「韻文書類」、「小學書及文法書類」、「隨時涉覽書類」。全部「要目」共計137種書。其中,僅「修養應用及思想史關係書類」,就包括以下39種書:

《論語》、《孟子》、《易經》、《禮記》、《老子》、《墨子》、《莊子》、《荀子》、《尹文子》、《慎子》、《公孫龍子》、《韓非子》、《管子》、《呂氏春秋》、《淮南子》、《春秋繁露》、《鹽鐵論》、《論衡》、《抱樸子》、《列子》,《近思錄》、《朱子年譜》(附:論學要語)、《傳習錄》、《明儒學案》、《宋元學案》、《日知錄》、《亭林文集》、《明夷待訪錄》、《思問錄》、《顏氏學記》、《東原集》、《雕菰樓集》、《文史通義》、《大同書》、《國故論衡》、《東西文化及其哲學》、《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卷)、《先秦政治思想史》、《清代學術概論》。

同年,胡適先生也應《清華週刊》之請,為清華同學們擬出《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這份「書目」分為「工具之部」、「思想史之部」、「文學史之部」三類。儘管他對文學史方面有所側重,但是從思想史的書目而言,與梁先生的選書思路,可以說基本一致。梁、胡二先生學貫中西,是中國一百年來「新文化運動」中頗有建樹和影響的人物。他們對於國學的立場,當然值得人們重視。

梁先生在上述「要目」之後,還特別為青年學生附了一份《最低限度之必讀書目》。他解釋說:「『要目』中所列五項,倘能依法讀之,則國學根基略立,可以為將來大成之基矣。惟青年學生校課既繁,所治專門別有在,恐不能人人按表而讀。」因而推出了「無論學礦、學工程學……皆須一讀」的「必讀書目」。這一份供「所治專門別有在」的各種專業大學生通用的「必讀書目」中,包括以下25種國學重點書:

《四書》、《易經》、《書經》、《詩經》、《禮記》、《左傳》、《老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戰國策》、《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資治通鑒》、《宋元明史紀事本末》、《楚辭》、《文選》、《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韓昌黎集》、《柳河東集》、《白香山集》。

讀過梁先生的《治國學雜話》、《要籍解題及其讀法》、《讀書分月課程》,他要求青年學生必須學好國學,其用意可以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陶冶道德、人格。他認為,「若並此未讀,真不能認為中國學人矣」;「你的人格,先已不可問了」。他強調,「學問之道……所難者莫如立身,學者不求理義之學以植其根柢,雖讀盡古今之書,只益其為小人之具而已。」

其二,主張文化多元。他自己認真地讀過許多西學的書,比如《萬國史記》、《瀛環志略》、《列國歲計政要》、《格致須知》、《西國近事彙編》、《談天》、《地學淺識》等。但他認為,在以傳播當代自然科為主的清華學堂,「讀書自然不限於讀中國書,但中國人對於中國書,至少也該和外國書作平等待遇」。他強調,「任你學成一位天字第一號形神畢肖的美國學者,只怕於中國文化沒有多少影響」;果真如此,「我們把美國藍眼睛的大博士抬一百幾十位來便夠了,又何必諸君呢?」

其三,國學博大精深。僅從他「行篋無一書」,「竭三日之力」而寫下137種國學「要目」的同時,並涉及推舉、評議後世註家的書目80種這一事實,既表明國學的博大精深,也表明梁先生國學功底之雄厚。所謂發展、進步之說,只能是傳統基礎上的歷史性演進。倘若置傳統國學於不顧,就好比欲建高樓,卻忘記了打好根基一樣。當代中國青年人尤其要讀好國學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其四,增強記憶,磨煉思維。梁先生以為,只有「資料漸漸得豐富,再用眼光來分析它」,才會產生思維的成果。這裏的「眼光」,其實就是由記憶、磨煉而來的成熟的思維方式。中國古今的名人,包括獲得諾貝爾獎的7位海外華人,他們成功前的思維方式的磨煉,無不得益於國學。

以上四點,對於每一個讀書人來講,都是缺一不可的。而梁啟超對國學的重視,首先完美地體現在他的兒子梁思成身上。留學建築歸來的梁思成,其人格修養、專業造詣,尤其為了國家民族,為了科學、真理所表現的忠誠、堅貞、無私、無畏的精神,是當代中國讀書人的典範,是學子們永遠的楷模。

二、人文與思維,源頭在國學

就國學所涉及的知識範疇,大體而言,包括文、史、哲三大類;具體而言,涉及社會、政治、經濟、道德倫理、邏輯等方面。一個健全的人格,需要有良好的人文素質;一個成功的專門人才,更需要博涉人文知識。所以,西方的法蘭西斯?培根關於史鑒使人明智,詩歌使人巧慧,數學使人精細,博物使人深沉,倫理之學使人莊重,邏輯與修辭使人善辯之類的話,講的也是人文素質的方方面面。可見造就人才的“大成之基”,不論東方還是西方,無不特別重視人文精神的培養。

《詩經》、《書經》、《易經》,無疑是國學之首。《詩經》屬於文學藝術範疇,《書經》的內容著重於史學,《易經》講的主要是哲學問題。而文、史、哲都屬於形上性的學問。所以從方法論、認識論來講,學習和研究文、史、哲,對於磨煉並善於運用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方法是至關重要的。這裏以詩、史、哲為例,做一些說明。

以詩而論,詩是文學中最精粹的藝術形式。凡論詩者,必言比興。「比」,是綜合、是類比;「興」,是演繹、是抽象。在綜合的觀察中選擇出最恰當、最有代表性的類比,由此演繹出最有感召力的藝術想像、意識、境界等,這就是詩的比興。所以人們欣賞詩或者創作詩,應當是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方法在文學領域的磨煉或者運用。

以史而論,史學是對歷史的現象及其過程的總結。綜合地觀察和研究諸多的歷史現象及其過程之後,或從中得到某種具體的啟示,或從中總結出某些重大的觀念,於是便形成了史學。所以讀史學或者研究史學,應當是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方法在史學領域的磨煉或者運用。

以哲而論,《易經》是人所共知的哲學巨著,《老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和《論語》、《孟子》等皆屬之。哲學家所要面對的,是自然、社會、思維、生命領域裏無限變易的現象及其過程。哲學家通過綜合地觀察、類比地研究,進而加以演釋、抽象,方能從無限變易的現象及其過程中,領悟到以上各個領域的某些規律和原理。所以讀哲學書或者從事哲學研究,應當是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方法在哲學領域的磨煉或者運用。

梁先生所謂的「磨煉思維」,就是指在國學的薰陶下,逐步提高學習國學、研究國學的邏輯思維方法的過程。這種「磨煉」,是兩千多年來國學在治學方法上的突出特點。而梁先生特別用「磨煉」而不用習慣上的「訓練」二字,其中別有一番心意。

三、國學為沃土,中醫是名木

人們常說,中醫是植根於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之中的瑰寶。這一句話,決不能當做一個空洞的口號。

人們面對著天地間的萬事萬物,其中一部分事物,人可以運用分析─歸納的邏輯方法對它加以認識。但同時另有一部分事物,人是沒有可能,或者沒有必要對它進行解剖、分析的。當年國學所面對的,就是一個沒有可能,或者沒有必要對它進行解剖、分析的世界。

而中醫所面對的「對象」與國學所面對的「世界」,在本質上是相同的──都是自然、社會、生命領域的,不斷變化著的現象及其過程。因此都屬於形上性的,也都是「沒有可能,或者沒有必要對它進行解剖、分析的」。

具體來說,「中醫研究的物件是生命過程中表現在整體層次上的機體反應狀態」。狀態亦即哲學上所講的「現象」,在中醫裏稱之為「證候」。狀態是不斷運動、變化著的,當然是沒有必要,而且沒有可能對它進行解剖。

正因為如此,國學的觀念和思維方法,本質上就是中醫的觀念和研究方法。尤其《易經》、《老子》、《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等哲學論著中所體現的觀念和思維方法,與中醫的關係更為密切。所以,以中醫的陰陽五行學說為代表,在天人相應整體觀念基礎上的,以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為特點的方法體系,就是中醫深深地紮在國學之中的無法切斷、也不能切斷的根。

自然而然,任何一個學習和研究中醫的人,都必須在傳統的文、史、哲以及邏輯、道德倫理中,健全自己的人格修養,提高自己的人文素質;進而磨煉自己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習慣,提升綜合─演繹的邏輯思維水平。使紮在國學中的方法體系這條根,更深、更牢。

四、國學遭冷寞,中醫經驗化

近代中醫史上的最大失誤,是人們對國學的冷寞甚至背叛。從第一版到第七版全國中醫院校統一使用的教材來看,國學的內容,微乎其微──國學遭受到冷寞,中醫便隨之朝著經驗化的方向倒退。

幾十年裏,人們一直醉心於用西醫的研究方法改造中醫。然而,西醫分析─歸納的還原性方法,與中醫綜合─演繹的系統性方法相比,兩者的思維方向正好相反。所以從科學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的關係而言,用西醫的研究方法改造中醫的「西化」之路,本來就是一條死胡同。人類的科學史表明,任何一門學科的形成和發展,研究方法是起決定性作用的。幾千年來,中醫以陰陽五行學說為方法論,形成了自己的科學理論體系,臨床技術體系。與此同時,也有長期積累的豐富臨床經驗。當紮在國學之中的研究方法的根系被切斷的時候,中醫的科學理論體系與臨床技術體系將隨之衰落。而當中醫的臨床治療失去原有的科學與技術體系支撐的時候,中醫便淪落為不見文化思想深根的浮萍草──游離於自身科學與技術體系之外的中醫,所留下的只是原有體系中的經驗部分了。然而經驗是人類認知過程的初階段,它是不能稱之為科學的。這就是我們幾十年的「努力」,所換來的「中醫經驗化」。

下面舉一些例子,對於理解「中醫經驗化」的緣由,或許有益。

1956年創辦北京中醫研究院時的主旨觀點,即發掘中醫遺產,繼承中醫經驗。

從20世紀60年代起,中醫病房制訂的「西醫診斷─中醫分型─協定處方」的模式,是典型的「西醫辨病+中醫經驗」的經驗性模式。這一模式,至今在全國中醫院延續著。

從20世紀60年代起,中西醫結合研究中以「證候群」為依據所制訂的中醫臨床診斷標準,是典型的以感性認識為依據的經驗性標準。中醫的理性原則與科學標準,即藏象經絡、病因病機理論基礎上的辨證求因、求機,審因、審機論治,從當代的診斷標準中徹底的邊緣化了。

20世紀80年代以後,為中醫制訂的病、證診斷標準,照搬了中西醫結合所奉行的「證候群」經驗性模式,以作為中醫病、證診斷「標準化」的依據。

1990年開展的「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其旨宗是「搶救老中醫藥專家的經驗」。一輩一輩中醫專家們卓越的臨床療效,固然有不少具體的、經驗性的成份,但是,真正的精華是在他們在中醫科學和技術體系指導下,靈活運用辨證論治的思想方法和思維習慣。

1993年以衛生部名義發佈的《中藥新藥臨床研究指導原則》,1995年納入國家標準的《中醫病證分類代碼》,從國家權威標準的高度,把「證候群」經驗性模式完全肯定了下來。在此之後的多年裏,新藥評審與「三甲」醫院評審,這些原則和標準都是其中的重要依據。 中醫大專院校內、外、婦、兒教材的各論中,幾乎無一例外地貫穿著「辨病分型」的思路。尤其第六版《中醫內科學》教材中,竟然連以往每一「證型」之下的「辨證分析」,也被刪去了。這就從學生受教育階段起,把「證候群」經驗性模式,全面地灌輸到下一代中醫的思維之中了。

2003年,「非典型肺炎」肆虐中國北方之初,中醫界所表現的臨危乏策的狀況,是中醫全方位經驗化的表現。其後,國內制訂的「中醫治療非典型肺炎的方案」,仍然重複著「西醫辨病、中醫分型」的經驗性思路,而非傳統的辨證論治的原則。基於上述,當前中醫的現狀是:基礎理論的科學價值失去了作用,辯證論治的臨床技術不善於使用,充斥教材和臨床的儘是經驗。這就是中醫的衰落。然而經驗不能稱之為科學,所以這種衰落,其實意味著消亡。

這裏需要特別強調,今天展現在社會上的「中醫」,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不是中醫本來的、應有的形象了。所以認識和解決中醫衰落的問題,同樣要以中醫的科學理論體系和臨床技術體系為著眼點。以經驗為著眼點來思考中醫的興衰,與過去把中醫視為經驗醫學的偏見,犯的是同一個錯誤。

有人說:毀掉中國兩千五百多年的優秀傳統文化與科學,有五十年就足夠了。這個說法,其實並非誇張。五十年差不多關係著三代人,身在其中的我們這一代人,已經見證了這一過程──國家為中醫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而人們在發掘、整理、提高、發展、創新、現代化的歌聲中,把中醫的科學理論體系和臨床技術體系基本上毀掉了。在這個過程中,中醫與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根斷裂了,但又不可能一廂情願的把自身嫁接在西醫的根上。這就使一個成熟的醫學科學體系,全方位地滑向了「中醫經驗化」。

今天,當我們冷靜地從國學看中醫的時候,不能不又一次想到唐代魏徵的話:「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源泉;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國學是中華民族思想文化的基礎,它的基因應當回到中華民族思想文化的靈魂中來,而不是僅僅把它作一種遠去的學術去研究。當代中醫衰落的根本原因,是我們一百年來對國學的冷寞甚至背叛。在為此痛心疾首之時,中醫應當儘快把國學從博物館請回到中醫學術和臨床實踐中來,並深切希望從這一歷史教訓中,儘快生長出復興中醫的智慧和勇氣來!

(僅以此文,獻給英年早逝的同學、摯友何紹奇先生。該文的立意,是6月5日與他共同討論而形成的。7月9日,當我帶著此文回到香港時,他竟於7日晨撒手而去了。驚聞噩耗,心痛欲厥。)
 
讀何紹奇《讀書析疑與臨證得失》析侯氏黑散

張啟康 /香港

何教授博覽古今中醫名著,中醫水平高,我很敬佩,雖然個人對其中個別觀點有不同的看法,不一定對。《讀書析疑與臨證得失》確是本好書,很有啟發性。

例如何教授在《侯氏黑散》一篇開首直言,“對於此方及其後注文,歷來注家,大多隨文衍義”,此句話俾後學醍醐灌頂,領會此一句話,勝讀十年書。其實不只是對侯氏黑散,許多論述都是隨文衍義。不僅是古醫家,現代許多中醫文章、論文亦是,當然包括我的胡言亂語,正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學習前輩的著作,不論其名聲多大,不能盲目照單全收,其中有許多“紙上談兵”的,即是沒經過臨床實踐的驗證。學習經典著作,主要還是以原著為准,以當時的哲理和當時的道家思想互相參照,因中醫的發展與道家的思想尤其是有關養生的思想有密切的關係。後世的注解,只供參考。這也是中醫棄蕪存精的問題。

由於歷代的醫家不解何以方名“黑散”,疑方中礬為黑礬,故以為黑礬是方中主藥,解釋方義在黑礬上兜轉,故有許多爭議,以至後世善用侯氏黑散者少。葉天士雖認定菊花用量獨重為主藥,但亦是誤解“黑”字,將菊花炒炭變黑。著《中風斠詮》的中風名家張山雷甚至認為“雜亂無章”,此是沒經過臨床實驗的信口開河。

如果參照《老子》:“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周易參同契》:“知白守黑,神明自來。白者金精,黑者水基”。相信會較易理解侯氏黑散之“黑”的意思,明白侯氏黑散就是治療中風後,使神明自复。臨床實踐證明確切有效。
《讀書析疑與臨證得失》:“高明如葉天士,亦引喻說,‘考古人虛風,首推侯氏黑散,務以填實腸胃空隙,庶幾內風可息’。 ”而《侯氏黑散》注文:“初服二十日,溫酒調服,禁一切魚肉大蒜,常宜冷食,六十日止,即藥積在腹中不下也,熱食即下矣,冷食自能助藥力。”葉天士把原文的“腹中”解為“腸胃”,以致俞東扶《古今醫案按》說:“夫藥之入胃,不過氣味傳布臟腑經絡耳,豈能以礬嵌刷之耶。冷食四十日,藥積腹中不下,腸胃誠填塞矣,穀不納而糞不出,將如之何?”批得亦很幽默。

《金匱要略》一語道破中風的主因是“血虛,絡脈空虛 ”。根據《靈樞‧海論》:“沖脈者為十二經之海”;《靈樞‧逆肥瘦篇》:“沖脈者,五臟六腑之海也,五臟六腑皆稟焉。其上者,出於頏顙,滲諸陽,灌諸精;其下者,注少陰之大絡,出於氣街,循陰股內廉入膕中,伏行骭骨內,下至內踝之後屬而別;其下者,并於少陰之經,滲三陰;其前者,伏行出跗屬,下循跗,入大指間,滲諸絡而溫肌肉。故別絡結則附上不動,不動則厥,厥則寒矣。”所以,血虛絡脈空虛即是沖脈虛。《素問‧舉痛論》:“沖脈起於關元,隨腹直上。”所以,“腹中”應理解為腹中沖脈而非指腸胃。藥積在腹中不下,意即是補沖脈之虛,沖脈充盈則絡脈充盈,不下即能上滲諸陽,灌諸精而中風愈。

《素問‧骨空論》:“沖脈為病,逆氣里急。”逆氣非為氣逆上沖。而是上不能出頏顙滲諸陽,灌諸精;下不能滲諸絡而溫肌肉。故沖脈虛而中風患者,臨床上可見半身不遂之一側手足冰涼。

《素問‧生氣通天論》:“味過於辛,筋脈沮弛,精神乃央。”《素問‧腹中論篇》:“夫芳草之氣美,石藥之氣悍,二者其氣急疾堅勁,故非緩心和人。”服侯氏黑散要禁魚肉大蒜,就是要禁大蒜急疾堅勁之氣,以助藥力使心緩人和。《素問‧舉痛論》:“喜則氣和志達,榮衛通利,故氣緩矣。”心緩人和則榮衛通利。

《讀書析疑與臨證得失》:“仲景既分中絡、中經、入腑、入臟,其證各異,豈有以一方統治之理乎?這與仲景因證立方的思想是相背的,在《金匱》其他篇中也是少見的。” 正如《干祖望中醫外科》前言所述:“我們談‘變’,必須要先了解它的‘常’ 。”仲景著作主要是先論述生理病理之“常”,即一般性、普遍性,使學者知常識變。中風雖有邪在於絡、邪在於經、邪入於腑、邪入於臟之分,只是輕重不同,表症不同,但就“常”來說,主因、本質都是“血虛,絡脈空虛”。即是西醫所述因腦缺血梗死和腦栓塞引起的中風,此為一般性。按西醫論述,中風因腦溢血所引起的只佔25%。腦溢血所引起的中風,《素問》謂之“薄厥 ”。《素問‧生氣通天論》:“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於上,使人薄厥。有傷於筋,縱,其若不容。汗出偏沮,使人偏枯。”弄通《傷寒論》,自會對“薄厥”的治療方法心領神會。後世分真中、類中等,看似發展了,其實卻是背離了“至簡至易”,使後學者覺得更复雜難明。

如果我們從另一角度去看,仲景在論述中風時只提出一個侯氏黑散,可見其重要和有效。《讀書析疑與臨證得失》說:“方藥中老師治肝風常重用菊花至30克,就是從此方學來的。”只活用其中一點,已收益非淺。反觀至今論中風者,雖論及中風分中絡、中經、中腑、中臟,但治法上卻不提侯氏黑散。是沒研究過、臨床上沒運用過?或是認為“古方不能醫今病”?為何仍不重視對它整個方劑整體的研究?此謂之“重視經典”?
 
本文乃何教授於2005年7月6日夜《中國醫學史》的授課內容,惜何教授不幸於次日凌晨因心臟病去世。
1. 論《內經》
《內經》是一本非常了不起的醫學著作,當中論及的許多醫學觀點是中醫學的菁華所在。
1.1 體質 《內經》非常重視對人體質的觀察。
每個人都有其自身的體質。關於這一點,許多香港人都有留意到。香港人總喜歡說:“此人屬寒底、彼人屬熱底。寒底的人不可隨便服食寒涼之物;熱底的人則不可隨意服食燥熱之品。”其實關於人的體質,不僅只有寒熱之分。如體瘦、舌體較細的人,多屬陰虛體質。故醫者在治療此類病人時應注意“陰虛往往可致火旺”這一點,要小心運用燥熱傷陰之品。又如肥胖的人,或俗稱“兩頭尖”的人 (即肚子特別肥胖,而顯得頭足細小的人),此類人多有痰濕,運用滋陰之品時就要特別注意了。《內經》中有許多內容是描述人的體質的,如《靈樞?陰陽二十五形人》中就從體質的角度把人分成“金、木、水、火、土”等五種類型。在臨床上我們必須要隨時觀察病人的體質,清代著名醫家葉天士在診病時就相當重視這一點。 1.2 疾病的傳變規律 中醫認為每個疾病都有自身的傳變規律,如《傷寒論》中提及的六經傳變、溫病學裡的衛氣營血及三焦傳變等。我認為,疾病的傳變規律,基本上是按照五行“相乘”的道理,即“木→土→水→火→金→木”此順序。故《金匱要略》言:“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說的正是這一點。我認為五行間的相生相克本來就有一定的規律,因此在運用五行學說來解釋臟腑間的關係時,不能過於盲目。如“脾土是否為命門之火所生”呢?在中醫理論裡,真正屬火的臟腑是“心”,故在考慮命門和脾的關係時,絕不能因此而忽略了心與脾的關係。
在此附帶提出一點。在當時,《內經》已經相當重視精神環境的改變對人的影響。如《素問?疏五過論》言:“凡未診病者,必問嘗貴後賤,雖不中邪,病從內生,名曰脫營。嘗富後貧,名曰失精,五氣留連,病有所并…始富後貧,雖不傷邪,皮焦筋屈,痿躄為攣。” 1.3 六淫 《內經》相當重視六淫與疾病之間的關係。如《素問?至真要大論》就說:“夫百病之生也,皆生於風寒暑濕燥火,以之化之變也。”而“病機十九條”中對六淫之證也有描述。可惜,對於《內經》中的許多內容,教科書的解釋常不得要領。如“諸痙項強,皆屬於濕”(《內經素問?至真要大論》)此句話,一些教科書的解釋是:“因濕邪阻礙經脈陽氣,以致頸項強直。”我認為這種解釋是不正確的。一般來說,引起項強的原因不外有二:一是寒氣;另一則是濕邪化熱所導致的陰傷。而《內經》此句話所說的,正是指後者而言。因此教科書的解釋,是忽略了濕病也有傳變的一面。
1.4 辨證論治
當醫者一開始面對病人時往往會問:“您哪裡不舒服?”也就是說,在面對疾病時,醫者首先必須要辨清疾病的位置 (即“病位”)。另外,醫者在治病前還要辨清疾病的性質 (即“病性”)。上述所說的這兩個要點,正是中醫所說的“病機”。“機”,就是“關鍵、要害”的意思。在面對疾病時,醫者必須要先看清疾病的要害在哪裡,更具體地說,就是辨清中醫所說的“八綱”。中醫的“八綱”,是“陰、陽、表、裡、虛、實、寒、熱。”此八綱固然重要,但還有另外二綱我認為是同樣重要的,就是“氣”和“血”。在治療疾病的過程中,調理氣血是很重要的。《素問?至真要大論》說:“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有者求之,無者求之,盛者責之,虛者責之,必先五勝,疏其血氣,令其調達,而致和平。”此段經文是說,我們在面對疾病時,必須要先把握疾病的病機,找出哪一個臟腑出了問題,再按照疾病的性質作治療,要“用熱遠熱…用寒遠寒”(《素問?六元正紀大論》),切忌犯了“虛虛實實”之戒。“疏其血氣”這句話,有些中醫書認為就是“行氣活血”的意思,其實是不對的,此話除了“通”的意思以外,尚包含了“補”的意思。因此《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定其血氣,各守其鄉,血實宜決之,氣虛宜掣引之。”中醫治病,是強調“調整”的,即調節失衡之處。故《素問?至真要大論》說:“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即使是要疏通氣血,也是隨著疾病的變化而不斷調整。《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說:“大積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太半而止,過者死。”也是強調這一點。至於具體的治法,就要按病位、病性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如“因其輕而揚之,因其重而減之,因其衰而彰之…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滿者,瀉之於內…。”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 另外,《內經》反覆強調醫者在面對疾病時,必須要辨證論治。以“咳”為例,《素問、咳論》言:“五藏六府皆令人咳,非獨肺也。 ”因此,不要一遇到咳就只知道治肺,或只是想到用“止嗽散”。我曾經看過一位醫生在治療咳嗽時,竟然有七成以上的病人都用“止嗽散”,可見其醫術水平有多高了。如“痿證”,不要因為“治痿獨取陽明”一句話,就把所有痿證都從陽明論治了,要知道《內經》在討論痿證時,可是同時論及了“痿躄、筋痿、肉痿、骨痿及脈痿”(《內經素問?痿論》)的。因此在治療痿證時,怎麼可以不先辨清病機呢?又以“糖尿病”為例,這個病現今越來越普遍。在四十年前,內地經濟條件差,得此病的人很少,但隨著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以後,人民得此病的比例不斷上升。其實,這種情況跟經濟改善,人民的飲食變得越來越豐盛很有關係。關於這個觀點,《內經》早有提及。《素問?通評虛實論》言:“甘肥貴人,則高梁之疾也。”對於糖尿病,我常常從“脾胃”論治,因為現代人的飲食過於豐盛,反因此而傷了脾胃,使水穀運化失常而得此病。 作為一位醫者,必須要先學好辨證。我曾經在貴州治療一位患瘧疾的病人,此人除了有寒熱之外,還感覺頭痛如破、身痛如被仗,非常痛苦,我用了“柴胡桂薑湯”,數劑而癒。此病若非辨證準確,恐怕難以治好。
1.5 診法 《內經》記載了相當多的有關診法的內容,特別是望診和脈診兩部份。可惜這些內容如今卻逐漸被醫家們所遺忘了。 1.5.1 望診 現今許多醫者癒來癒忽視望診的重要性。事實上,《內經》對於望診的描述是相當詳細和生動的,以望“顏色”為例,《素問?脈要精微論》曾說:“夫精明五色者,氣之華也,赤欲如白裹朱,不欲如赭;白欲如鵝羽,不欲如鹽;青欲如蒼璧之澤,不欲如藍;黃欲如羅裹雄黃,不欲如黃土;黑欲如重漆色,不欲如地蒼。”所謂“重漆”,就是古代用以塗棺木的漆,其色黑而光亮;而地蒼之色,則有如煤炭般。 1.5.2 脈診
脈診對中醫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但現今一些醫者,姑且不談他們對古代有關脈學的理論認識有多少,令人失望的是他們竟然連把脈的位置都搞錯了。我曾經見過上海一位很有名望的老大夫,他把脈的位置竟然在掌側前臂橈側中部 (相當於手太陰肺經“孔最”穴附近),在這個位置上把脈可以診斷到什麼疾病嗎?中醫如此能不滅亡嗎? 《內經》對脈診的描述非常詳細,以脈學所說的“胃、神、根”為例,中醫非常重視胃氣,正是“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那麼有胃氣的脈象是如何呢?《素問?平人氣象論》中有此描述:“脈弱以滑,是有胃氣。”“以”字即“而”的意思,在此所謂的“滑”,是微有滑象之意,這要在臨床上慢慢地用心體會。神,乃“從容和緩”之意。即《瀕湖脈學》所言:“緩脈阿阿四至通,柳梢嫋嫋颭輕風;欲從脈裡求神氣,只在從容和緩中。” 對於脈象,《內經》的描述更是生動。《素問?脈要精微論》言:“春日浮,如魚之游在波;夏日在膚,泛泛乎萬物有餘;秋日下膚,蟄蟲將去;冬日在骨,蟄蟲周密,君子居室。” 就這麼幾句話,就把四季裡平人的脈象說得淋漓盡致了。
曾有一位名為蕭熙的醫師,他是江西人,在當地頗有名望,病人很多。有一天,一位女士來求診,蕭醫師在診脈完畢後,問這位女士月事是否已至?這位女病人聽了此話後,面露不悅之色,並說:“你這位醫師,連把脈都不能夠判斷我月經的情況,看來你的醫術也不過如此而已。”說完後即忿然離去。蕭醫師聽了此話以後,頗為內疚。遂辭去了工作,赴廣東尋訪名醫,希望能潛心學習脈學,後來果然學有所成,憑脈診就能洞悉許多人的疾病,並得了“神脈蕭熙”的稱號。
1.6 如何學《內經》 關於學《內經》的方法和步驟,可概括為“誦、解、別、明、彰”等五個字。“誦”,即誦讀,是學習《內經》的第一個步驟。學習《內經》,必須要勤於誦讀書中條文,為的就是要加深自己對此書的印象。由於《內經》中所包含的醫學理論頗為深奧,因此讀者在一開始研讀此書時,不必強求自己一定要明白書中所有的內容。我研究《內經》幾十年了,但對此書的許多內容仍不能參透。我在北京唸研究生時,我的一位老師─任應秋老先生就非常勤於誦讀《內經》的經文。記得有一次國內舉辦了一個活動,邀請了國內多位名老中醫 (如鄧鐵濤老先生等)暢遊山水,當這些老先生們在忘情於美景的時候,任老先生卻始終獨自坐在一角,手捧《內經》不停地誦讀。我在《內經》的研習上,光是誦讀就足足花了十年的功夫,但比起任老來,卻還是差遠了。
“解”,就是“讀通”的意思,在對《內經》的經文有一個深刻的印象以後,就可開始去理解經文的大致意思了。“別”,即“辨別”的意思,就是對《內經》裡的內容作反覆的比較,從而使自己對經文有更進一步的理解。“明”,就是“明白”的意思,是對《內經》的經文有較通徹的理解,並具備了實踐經文中所載理論的條件。“彰”,乃“發揚光大”的意思,中醫是一門重視實踐的科學,因此,在通曉《內經》的內容後,必須要把其學術理論應用到臨床上,如此一來可驗證自己對《內經》內容的理解正確與否,另外也可真正地把《內經》發揚光大。 由上述所說的這些內容,可見《內經》並非就只是教科書所說的“一本中國早期的醫學著作”而已。這本書,事實上已說明了中醫的學術理論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邁向了成熟的階段。 2. 論《難經》
在同一時期中,有另外一本醫學著作,名為《難經》。這本書是根據《內經》的內容而提出了81難,並就81難逐一加以討論。然而,若仔細閱讀的話,可發現其實這81難所記載的內容,絕大部份在《內經》中就已經有了非常詳細的討論。因此,我認為教科書把這本著作評價得太高了。如《難經?六十一難》曰:“經言,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脈而知之謂之巧…”而此一難中所提到的“望五色、聞五音、問五味等”,在《內經》裡都有提到,而且論述得非常詳細。至於在切脈部份裡所提到的“診其寸口”,《內經》的論述就更為詳細,如《素問?經脈別論》言:“氣歸於權衡,權衡以平,氣口成寸,以決死生。”就說明了診寸口脈的重要性。 我認為《難經》中唯一對中醫的學術思想有較大的發揮或影響的,是三十六難中有關“命門”的說法。其言:“藏各有一耳,腎獨有兩者,何也?然。腎兩者,非皆腎也,其左者為腎,右者為命門。命門者,諸神精之所舍,原氣之所系也。故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腎有一也。”《難經》在此明確提出“左腎右命”的說法,是《內經》裡沒有的。雖然《內經》也有提及“命門”,但書中認為命門是“目”(《靈樞?根結》),與《難經》的觀點截然不同。《難經》中有關命門的觀點對後世許多醫家的學術思想有很大的影響,如張景岳的左歸飲及右歸飲等方劑的創立,就是受到《難經》的影響。 3. 論《神農本草經》
《神農本草經》 (簡稱《本經》)是我國目前發現最早的藥學著作,此書共記載了365味藥,這個數目正好應太陽一周天 (地球繞太陽運行一周所需要的時間)。全書把藥物分成上、中、下三品。這三個種類的藥物各自具備不同的毒性與功效。以上品為例,這一類藥物多具有“補”的作用,故《本經》言:“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 現今許多醫者認為《本經》的記載有太多錯處,因而棄之不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以“人參”為例,《本經》有以下的描述:“人參,味甘小寒。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有人因此而提出質疑,認為人參應該是溫性的,而非《本經》所說的“小寒”。事實上,《本經》裡所說的人參,是指“野參”而言。現今在市面上所流傳的,多是人工種植的,其性自然有所不同了。又以“麻黃”為例,許多人皆以為麻黃只有“發汗解表,止咳平喘”的功效,就是不知道麻黃還有治療“癥積”的功用。《本經》說:“麻黃…破癥堅積聚。”大家不妨想想看為什麼陽和湯要用麻黃 (“陽和湯”出自王洪緒的《外科證治全生集》,由熟地、肉桂、麻黃、鹿角膠、白芥子、炮薑、生甘草等7味藥組成,主治外科一切陰疽。),此藥在這裡並非用以發汗,而是藉其發散之力以通陽,使積聚得以散去。“當歸”此藥物,不僅能補血活血,根據《本經》記載,還可以治療“咳逆上氣”,這就是為什麼蘇子降氣湯與金水六君煎等治咳喘的方裡都用到當歸的原因了。另一個例子是“黃耆”,《本經》記載此藥可以“治癰疽久敗瘡,排膿止痛”。因此臨床上若見久瘡、或傷口久不癒者,都可以重用黃耆,其藥量可至60-90克。我以前曾經治療一位小腿開放性骨折的病人,這個病人骨頭雖已癒合,但傷口卻始終不癒,結果我就用大劑量的黃耆加以治療,病人很快就痊癒了。又有一位病人,其大腿處長了一個瘤,如手掌般大,到了英國診治,當地的西醫認為此瘤很可能為惡性,因而決定以手術切除,手術過程順利,唯如掌大般的傷口經歷數周後卻始終不癒,後來病人找我診治,我仍是用大劑量的黃耆,結果服藥僅僅數天傷口就癒合了。我用黃耆的理據,就是從《本經》來的。臨床上,當我遇到傷口久不癒的病人,常用一個經驗方─參耆歸杞湯,其中用大劑量的黃耆,配伍黨參、當歸、枸杞等藥,並可加老母鷄 (無老母鷄,可用小鷄或排骨等)一起煎服,因為老母雞是血肉有情之品,有助於傷口組織的生長 (正因如此,故腫瘤病人反而不適宜吃老母雞)。若傷口有膿的話,則可加白芷、桔梗及銀花等藥物以排膿。 《神農本草經》原書已經佚失,現今的版本是經宋代學者重新整理後而流傳下來的。儘管如此,這本書對習醫者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是中醫四大經典之一),如今中藥學裡一些重要的理論如四氣五味等,就是從這本經書來的。 何教授在中醫學方面博學多聞,其講學更是精彩絕倫。本文乃何教授於2005年7月6日夜《中國醫學史》的授課內容,惜何教授不幸於次日凌晨因心臟病去世。本人悲痛之餘,特將何教授該節課的內容整理成文,以作紀念。(李凱平整理) i
 
2007-07-16怀念何绍奇先生

作者:程门立雪 第一次买先生的书,是在1999年11月19日,购于天津大夫书店,《读书析疑与临证得失》首版,人民卫生,定价12.5元。记忆最深的两篇小文章是辩“天明则日月不明”和“肥甘厚味,足生大丁”,引导我深入的思考一些问题。对各家的评述也比较中肯。后面的医案,读来感觉非常真实可信,记忆最深的是关于“带状疱疹”的误案,当时广泛的查询资料作了很多笔记,没想到在药店工作后,早期发现治愈了不少这类患者。
作者说,如果读者喜欢他的文字,他会坚持这样读书、临证、写作,过二十年再出一本这样的书。一语竟成谶!
翻阅《读书析疑与临证得失》后,对先生产生了好感。在2000年又看到了湖南科技出版的《朱良春用药经验集》增订版,是由朱步先、何绍奇等多人著述,叹为观止!路路通不堪重用;生麦芽有舒肝之妙;重用夜交藤治疗肝阴虚失眠……,开篇对于“附子”的讲解堪为经典,至今认为无出其右者!这本书也是洛阳纸贵,至今已经重印了十余次。遗憾的是,开篇的药中四维竟然写错了,瑕不掩瑜,依然喜欢!记得前后买了不下十本,用于赠送朋友。
在2005年7月某一天,同学突然问我:上网了吗?知道何先生西游了吗?我晕!何时?现在。何地?香港。原因?心梗。憾事!同学安慰,据说他的女儿也在学中医,在北中医。不错了,医学得以传承!我无语。
2005年11月13日,购买《读书析疑与临证得失》增订版2005年10月份二版2次印刷,珍藏。
 
香港访药记--何绍奇【文选】

承于涛老弟相邀:周六,他们带学生去西贡采药,要我也去。并且说,他已经取得统筹主任卫明同意,卫明让柯兰老师也去,以便照顾我。我自五十岁以后,由于缺乏运动,体力渐弱,但自信还不到需人照顾的时候。当然,“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劲头是没有了。

汽车穿过市街,不一会就看见海了,再越过一个小山坡,就是此行的目的地——焦坑。这里距西贡区还有几公里。

时值深秋,在南国却感觉不到一丝儿肃杀之气,林木还是那么郁郁葱葱,渔港人家的墙头,一簇簇缀满深红色花朵的九重葛开得一塌糊涂。“上山了”!发命令的总指挥是邬家林教授。25年前,他和我一同考入中医研究院,年龄长我五岁,但精神体力却比我好得多。他是专攻中药的,我得多多向他请教。他说的“山”,不过一个小土坡而已。一行数十人,簇拥着老邬,拾级而上,我则尾随其后,左顾右盼,走走停停,所以不觉得累,顶多走了一华里,就下山了。山下还有一个小小的中草药园,种植着二百多种中药,供人参观。

这一次出行,真长了不少见识。如有“南芪”之称的“五爪龙”即“五指毛桃”;中华跌打丸方子中的“丢了棒”;具清热解毒作用的“地胆头”、“山大刀”等,都是我第一次认识的。在去年的非典之役中,邓铁涛老前辈就大胆采用“五爪龙”扶正,我曾在《非典引发的思考》一文中,赞扬过这样的创新精神,但什么是“五爪龙”,是不是“绞股兰”的别名?当时我还真弄不清楚。在下山的途中,听老邬的学生们说到螃蜞菊。这药我也只是见过有关报道,武汉曾用它制成注射液治疗脑炎,但没有见过是什么样。老邬听了,用四川话对我说:“没见过?那我赠你一朵哇!”这是一种茎上开黄色花、药片几乎贴地而生的菊科植物。柯兰也教我认识了“五色梅”,小小的花朵居然有粉红、深红、橙红、黄色几种颜色。于涛说这种花在他的家乡云南,房前屋后,多的是,这也是一种草药,花及根都入药,有清热解毒和祛风湿的作用。我请柯兰为它拍了一张照片,相信洗印放大以后,会很好看。正在此时,我忽然发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忍不住叫了一声。原来是一只地鳖虫,在草丛中跑得飞快。一位小姑娘闻声而来,套一只塑料袋在手,敏捷地一抓,地鳖虫便成了这位大学生的俘虏。

归途中,我想到:在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包括草药在内的植物资源是不丰富的,但港人珍惜之、保持之,并充分地利用之,既有强烈的环保意识,又具科学价值和观赏价值,这是值得尊敬和学习的。也正因为有这个想法,所以,除了老邬赠我的那一枝“螃蜞菊”外,我没有采过这里的一药一茎,而拙文也题作“访药”,而不是“采药”。 (何绍奇)
 
肺炎之我见【文选】

何绍奇


一、肺炎不尽属温病
一般认为,肺炎属于温病学“风温”的范围。如叶天士说:“春季温暖,风温极多”,陈平伯说:“风温为病,春月与冬季居多,或恶风,或不恶风,必身热、咳嗽、烦渴。”但发生在冬季的,则属冬温;春季温病除风温外,还有春温。我理解风温、冬温、春温,主要是指肺炎及上呼吸道感染。
但肺炎不尽属温病。特别是肺炎初起,也有表现为虽然发热,甚至是高热,而恶寒无汗,咳嗽胸憋,脉象浮紧而数,舌淡苔白;老人肺炎,常不发热,自汗出,恶风寒,精神萎糜,胸闷而喘,也为临床所常见。前者为风寒袭表,肺气失宣,可用麻黄汤或葱豉桔梗汤,后者则俨然《伤寒论》太阳篇之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证。
二、肺炎多属伏邪
前人在实践中观察到,同属温病却有轻重的不同,有的由卫而气而营而血,“如天然节奏然”;有的一开始就高热神昏,伤阴动血,于是就有“新感”、“伏邪”的说法。以感而即发,由表及里,病情渐次按卫气营血的规律发展演变的,归属“新感”,属于“暴感”一门。以甫病就见里热内炽,或气营同病的归属于“伏邪”。
伏邪者,邪伏于内之谓。古人限于时代条件,对所伏之邪,多指为寒,即所谓“冬寒内伏,藏于少阴,入春发于少阳”,这就是“伏寒成温说。”至于邪伏何处?有说少阴的,有说肌肤的,有说骨髓的,有说少阳的,有说募原的,实际上温病不必定是因寒邪内伏,变化成温;对邪伏部位的推测,无非是发病之后的表现,如少阴属肾,肾主藏精、主水,故甫病即阴伤、舌绛、神昏、动风痉厥者则推测其邪是伏藏于少阴;甫病即口苦咽干、寒热往来的,即谓邪伏于少阳……。关于伏邪的成因及邪伏的部位,正确与否,还可以讨论,但是伏邪温病却是客观存在的,其热多因新感而诱发、引动,这就不能和新感温病“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才可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轻气”……同一个治法,叶天士已经明确地指出过伏邪温病“不与暴感门同法”。而今日所见之肺炎,又确以伏邪温病为多。如果看不清这一点,还是辛凉轻剂、辛凉平剂、时时轻扬法那一套,显然就是病重药轻,势必因延误失治而使病邪鸱张,酿成燎原之势。
同理,伤寒也存在伏邪的问题。太少合病,三阳合病,就是新感伏邪并存的例子,如无伏邪,那有一受风寒,表未解而里热就盛的道理。
如前所述,古人多以温病(春温)为冬令受寒,感而不即发,伏藏体内至春乃发,我们今天不要受这些说法的拘束。证之实际,所伏之邪即是温毒(古有此说,不是硬套西医病毒的意思,如清人杨玉衡说他的增损双解散,“专治温毒……投无不效”),此外还多有兼挟,如肠胃积滞之热、痰热、痰浊、湿热、水饮,也当属广义的“伏邪”。伏邪不是凭空构想而来,而是以临床见证为依据的。
三、新感伏邪还有虚实之异
新感为暴受外邪,故一般多属实证;伏邪则因病邪久踞体内,已经耗伤人体正气。特别是津液之伤,无论伤寒或温病都是值得注意的,前人说热病“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高鼓峰、陈修园也提出过“存津液为伤寒论之第一奥旨”的观点,提示我们在肺炎的治疗中,要注意顾护正气,攻邪时要掌握好分寸,务使药证相当,不要一味寒凉,诛伐无过。在临床上,“热中未已,寒中又起”的例子是不少的。
四、肺炎初起治法
肺炎初起的病理特点,一是表闭,二是热变最速。表闭又有热闭、寒闭的不同。
热闭:风热之邪袭肺,或新感引动伏邪,除发热、口渴、咽痛、咳嗽、吐白黏痰、舌红、脉数等肺胃蕴热症状外,尚有恶风、无汗或微汗不畅等表卫郁闭的表现,治宜在清泄肺热的同时,宣肺开闭,常用麻杏石甘汤加味(麻黄6g,石膏30g,杏仁10g,甘草3g)。此方用麻黄,目的不在于发汗而在宣肺。我用麻黄与石膏的比例,约为1:10;张锡纯以薄荷、蝉衣易麻黄,以牛蒡子易杏仁的方法,也可以考虑,总以透达宣散为原则,但我的经验,仍不如用麻杏石甘汤为佳。里热重者可加连翘、鸭跖草、金银花,咳嗽有痰加牛蒡子、鱼腥草、前胡、栝楼皮,咽痛加七叶一枝花(蚤休)、僵蚕。此外,一枝黄花既能透表,又能清热,用于肺炎初起,最为合拍,常用量10~15g。也可用鲜芦根、鲜竹叶、鲜茅根煎汤代茶,清热生津而不碍解表。
寒闭:多为表阳为暴寒所折,而里无蕴热者,此多见于冬季或初春乍暖还寒之时,其症见发热恶寒,无汗,咳嗽气喘,咯痰,乏力,有的还兼见头痛、身痛、胸痛,但口不渴,舌不红,脉浮紧而数。其治当及时用辛温开闭,常用三拗汤(麻黄6g,杏仁10g,甘草3g)。无汗身痛加葱白、荆芥、防风、苏叶解表;痰多胸闷喘憋加枳壳、桔梗、栝楼皮、前胡、杏仁、半夏疏畅肺气,往往1剂即可收汗出热退之效。因无里热,故一切苦寒、甘寒清热解毒药俱不可用。特别是素体阳虚,内蕴湿痰水饮者,这些药俱当视为禁列。不要一说是肺炎就这病毒、那细菌的,不问表里寒热,便投以大剂清热解毒药。我有个学生,治一病人,发热畏寒,无汗咳嗽,咯风泡稀痰,喉间痰鸣,即开小青龙汤3付。病人一透视,说是肺炎,我的学生吓得不行,要追回处方,又找不着病人了。结果几天后来复诊,不仅症状大减,再透视也没问题了。所以我认为西医的东西该学还得学,但别把中医丢了去学。
表寒既盛,里热又炽,不汗出而高热头痛,身痛,烦躁,胸痛,痰中带血,口渴,舌红,脉弦紧滑数者,虽同是外寒里热,用麻杏石甘汤就嫌力量不足,当用大青龙汤(麻黄10g,桂枝12g,杏仁10g,石膏45g,甘草5g,大枣4枚,生姜15g),此方即麻杏石甘汤加桂枝、姜、枣,麻桂同用解表散寒之力大大增强,且麻黄石膏用量都加大了,解表清里之力亦大增,然此方只适用于体壮病实之人,即用也不可过剂,一、二服后,汗出,不再寒战,高热顿挫,便当易方,毋使过汗伤正。一般情况下,不用于老人、虚弱人、妇女和儿童。即用,则药物用量宜减。
无论寒闭、热闭,都要考虑到肺炎热变最速的问题。表闭一经解除,即须密切注视病情变化,若热退身凉,咳减喘平,这时只要用二陈汤或六君子汤调理数日即可告愈,如果病邪由表入里,或表邪去而伏邪炽,那就急当清里了。
五、肺炎中期治法
肺闭已解,热虽减而不退,或退而复炽,见咳嗽,气喘,咯痰,口渴,舌红苔黄腻,脉滑数,此为痰热结于胸肺,肺失肃降,又兼胃热,治宜清热涤痰,常用小陷胸汤(黄连6~10g,半夏10~15g,栝楼20g)合千金苇茎汤(桃仁10g,薏苡仁30g,冬瓜仁30g,芦根60g)为基本方。高热不退,加石膏、知母、鸭跖草以及鱼腥草、白花蛇舌草、蒲公英、败酱草、虎杖之类。
患者胸痛,胃脘部疼痛拒按,舌红苔黄厚,脉滑数有力者,用小陷胸汤非常有效。栝楼兼有润肠通便之功,肺与大肠为表里,故腑气一通,肺热即随之而减。里实便秘、液干热结者,可合用调胃承气汤(大黄、芒硝、甘草),但要中病即止,毋使过剂伤正。此外,还要考虑顾护津液的问题,邪盛之时,泻邪才是最有效的扶正,但一定要掌握好用药的分寸,不要“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六、肺炎的变证
叶天士《外感温热篇》说“伤寒多有变证”(即六经传变,如太阳或传阳明,或传少阳,或传三阴),“温热虽久,在一经不移”,我以为叶氏在这里说的“温热”,不是指所有的温病,而是专指隶属于风温门的肺炎而言。
1.肺炎和其它温病不同之处就在于其病位始终在肺,所以说“温热虽久,在一经不移。”但是,以下几点需要注意:(1)由于心肺同居上焦,因肺热炽盛,或误治(如病属温热而用大剂辛温解表),助热劫津,极易酿成邪入心营,而见高热,神昏谵语,烦躁,甚则身热如烙,肢冷如冰(热厥),同时并见肺热之痰咳喘憋,脉细数而滑,其治宜清肺泻热,清营透表,肺气心营两相兼顾,常用药如石膏、知母、黄芩、黄连、栝楼、地龙、金银花、蚤休、大青叶、生地、玄参、水牛角、丹参、丹皮、赤芍、竹叶、鱼腥草等,此方合玉女煎、清营汤并结合现代用药经验而成。痰多可加竹沥、石菖蒲;肝风内动、手足搐搦者,加羚羊粉、僵蚕等。病情重笃者,配合吞服安宫牛黄丸,或清开灵注射液静脉点滴。然而最严重的是肺炎过程中合并心衰,正虚邪陷,内闭外脱。内闭是指病邪深锢,外脱是指正气不支。温热学家主张用人参汤送服安宫牛黄丸,确属宝贵经验。我最近治一位90岁高龄老人,脑梗塞合并肺部感染而致心衰,前后用野山人参数两,安宫牛黄丸二十余丸,始挽回颓势。心阴虚衰用生脉饮,心阳虚衰用参附龙牡汤,心阴心阳两衰者,章次公先生主张用全真益气汤(人参、麦冬、五味子、熟地、附子、白术、怀牛膝),盖正气溃而欲脱,不得不有此“留人治病”之策,然到此地步时医者已是焦头烂额之客了。
2.肺居上焦,胃居中焦,因此无论外邪入里,还是伏热由内发外,肺胃热炽都很常见。证见大热,汗出,口渴饮冷,咳喘胸憋,脉洪大,舌红,宜两清肺胃,常用大剂量芦根、白花蛇舌草、鸭跖草、鱼腥草合石膏、知母、金银花、栝楼、连翘、金荞麦、千金苇茎汤等。
3.肺与大肠为表里,肺炎初起既可见肺热灼津而致大便干结,也可因肺热炽盛下移大肠而致腹泻。前者宜在宣透清热药基础上加栝楼、紫菀,高热持续不退、腹胀、不大便者可用调胃承气汤通腑泻热;后者宜用葛根黄芩黄连汤,肺与大肠两清之。以上都可以见到咳嗽,气急,不可用通套的止咳方药,应退其热,舒畅其气机,肺复宣肃之常则咳喘自止。
4.若痰热羁留不解,证见发热持续,时高时低,畏热,胸闷,心烦,脘痞,食少,小便黄,舌红苔黄白相间而腻,多为平素中虚有痰,湿热之邪与之相合,以至邪留三焦,或过服苦寒泄热之剂凉遏而致。治宜分消上下,舒展气化,常用三仁汤、温胆汤、栀子豉汤加减,药如杏仁、白蔻、薏苡仁、竹叶、法半夏、茯苓、滑石、芦根、栝楼皮、郁金、通草、枳壳、桔梗、栀子、淡豆豉、葎草。
七、肺炎后期治法
肺炎后期,是指高热已退,咳喘减轻,但高热虽退余邪尚且留恋,咳嗽气急虽减而未已。同时还因发热持续而气阴两伤,证见低热,汗出,口渴,心烦,面赤,咳逆上气,咯痰不爽,舌红苔少,脉细数,是为正虚邪恋,治宜益气养阴,清化痰热,常用竹叶石膏汤(生晒参或西洋参6g,麦冬12g,石膏15g,法半夏10g,甘草3g,大枣4枚,淡竹叶6g,粳米20g)酌加栝楼皮、紫菀、枇杷叶、冬瓜仁之类为基本方。热去羸弱,食少,咽干则仿叶氏养胃汤法,药如玉竹、沙参、麦冬、莲子、桑叶、甘草、谷芽、糯稻根须、石斛以清养肺胃之阴。
也有热退喘平,仅余咳嗽,咯痰,呕逆不食,口不渴,舌不红,苔微腻,脉濡弱者,则宜调肺胃,化痰浊,药如二陈汤(法半夏10g,茯苓10g,甘草3g,乌梅一个,生姜一片),酌加健脾助运药,如太子参、茯苓、谷芽、建曲、山楂、薏苡仁、枇杷叶之类。
八、关于肺炎新方药
近30年来,各地涌现出一些治疗肺炎的新方药,如重庆方(虎杖、威灵仙、败酱草、鱼腥草),上海一方(鱼腥草、虎杖、半枝莲、金荞麦根、白花蛇舌草),上海二方(半枝莲、鸭跖草、金荞麦根、虎杖、百部),上海三方(白毛夏枯草、鱼腥草、半枝莲、虎杖、金荞麦根),北京一方(败酱草、蒲公英、虎杖、半枝莲),北京二方(即肺炎泄热汤:大黄、玄明粉、甘草、玄参),北京三方(即清肺液:大黄、黄芩、赤芍)等。
这些处方,多是中西医结合学者们研制的,没有君臣佐使,也不用辨证,大多有与抗菌素治疗的对照,证明其疗效不在抗菌素之下,这可以称做“专病专方”,也可以视之为“植物抗生素”。做学问允许有不同的思路和方法,只要确实有效就行,有了疗效再来总结经验,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来认识也不迟。我治疗肺炎,也参考这些处方的用药,但我的认识和实践是把这些方药纳入中医辨证论治体系来,不拒绝,也不照搬,而是使这些方药的使用合于中医之理。对哪味药能抑菌、抗病毒,哪味药能提高免疫力,我不感兴趣(当然,不反对别人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药物在什么情况下使用有效而无弊。例如肺炎初起表闭者,特别是外寒很明显者,我一般都不用这些药,因为病情不同,也就是矛盾的性质不同,不同的病情要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再如病虽入里,但表现为湿热、痰热胶结,三焦气化枢机不利,治宜疏利,展气化以轻清,不宜苦寒泻热,其实这种情况下就是泻热也退不了热,反而会产生变故。但是,病在肺胃之里,邪热内炽,这些方药就大有用武之地了。何况这些药也有一些特殊之处,例如白花蛇舌草,我用于治疗阑尾炎,单用一味(60~90g)水煎服就很有效果,用小剂量(30g)泡水代茶,治疗粉刺痤疮,疗效也不错,此药虽属苦寒之品,但饮之却不怎么苦。又如虎杖,不仅可清热通便,还有活血、化痰止咳平喘之效,是治疗肺炎中期较理想的一味药。
九、肺炎的预防方
基于肺炎多为热邪温毒内伏的认识,我推荐青果白萝卜汤(古称“青龙白虎汤”):藏青果6~10g(砸碎),加白萝卜一根(约半斤),煮30分钟,去渣,得两杯,早晚各服一杯(约150ml),连用7~14天。藏青果苦寒微甘,白萝卜甘寒,二味合用,可清热解毒,通利肠胃,老幼均宜。此方我在农村、工地都做过大锅药,对预防呼吸道传染病有一定帮助,无毒副作用,花钱也不多。
 
六一齋隨筆﹕我對更年期綜合症的認識和治療 何紹奇 /香港【文选】

更年期綜合症,在中醫婦科教材中作“絕經前後諸證”或“經斷前後諸證”,確指其病與“絕經”與“經斷”相關。此病雖以婦女為多,而男子也有,加之“更年期”的概念早已被一般人廣泛地接受,所以我主張採用“更年期綜合症”這個病名。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有關男女生長、發育,由盛而衰以及生育的論述,當是我們認識更年期綜合症的先導﹕“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天癸竭,地道不通”,“男子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八八天癸竭,精少,腎臟衰”。從中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四個認識﹕ 1. 天癸的“至”與“竭”,決定了人一生的盛與衰。“癸”在十天干中為水,“天”則與生以來就有之義,故天癸實際上就是腎精。 2. 在女子,主血海與主胞胎的沖任脈占重要地位。但八脈皆附麗於肝腎,沖任不能例外。 3. 在男子,強調“腎”和腎精。 4. “天癸竭”的年齡段,女子在49歲左右,男子在64歲以前。 更年期綜合症的臨床表現複雜,如果對其症狀及舌脈、體徵進行分析歸納,再結合患者的年齡、體質、境遇等情況,可歸納為﹕ 1. 定位在腎 腎虛精虧,進而導致陰虛火旺,是其基本病理。也就是說,人體陰陽水火的動態平衡被打亂了。臨床所見﹕烘熱、面赤、手足心熱、自汗盜汗、頭暈耳鳴、腰酸背痛、月經紊亂、大便干結等,皆陰虛火旺之症。當然,由於陰陽互根,陰虛精虧,亦可影響到腎陽而出現陰陽兩虛。 2. 累及四臟 腎虛精虧,則根本動搖,其余四臟皆受其累,只不過在不同病人身上,可能有不同側重而已。 肝:精血同源。肝為乙木,癸屬腎水,故又有乙癸同源之說。腎陰久虧,水不涵木,木少滋榮,則陽亢化風;而肝氣鬱滯,久而化火,又下汲腎水而傷陰。臨床所見,心煩易怒、易激動、頭目眩暈、失眠、胸脅苦懣、血壓波動、月經異常,皆陰虛肝旺之證。 心﹕腎水匱乏,無以上升,心肝火燔、不肯下降,心腎不交,則怔忡、失眠、心悸諸證作矣。 肺﹕腎與肺為金水互生之臟,而從來論者多強調本病與肝脾腎的關係而不及於肺。事實上,不僅本病之無緣無故的哭泣這一表現屬肺;自汗盜汗,雖多為陰虛火迫,而皮毛為肺所主,又豈能與之無關? 脾﹕食少、便溏、面目肢體浮腫、多痰、乏力、數欠伸等脾虛症狀,多繼發於陰損及陽,釜底無薪、火不暖土,亦可見於肝氣橫逆,木賊土虛。 3. 多見兼挾 更年期綜合症最常見的兼挾是肝氣鬱滯,共次是瘀血、痰濁,這三種兼挾往往互為因果,如由肝氣鬱滯而化火,由氣滯而血瘀;不惟肝木乘土,脾失健運而生痰,肝鬱氣滯、津液不行也會導致痰濁產生,而痰濁既會阻遏氣血的運行,又可因久聚化火而為痰熱、痰火等等。 基於以上認識,我治療更年期綜合症的方法,大略有四﹕ 1. 填補腎精,遠剛用柔

這是針對本病基本病機腎精虧乏而制的,腎惡燥。正因為腎精虧乏,所以藥宜柔潤,剛燥則有助火劫陰之弊。一般多以六味地黃湯為基礎,此方為大補肝脾腎三臟,真陰不足,精血虧損的基礎方,柯琴更指其“滋化源、奉生氣,天癸居其所矣,壯水制火之功,特此一端耳”。但張介賓認為真陰不足,去掉丹皮、澤瀉、茯苓,始可收育陰潛陽之功。我認為以下二方更好﹕ 回生丸(紫河車、熟地、萸肉、杞子、懷牛膝、菟絲子、山藥、茯苓、蓮子、天冬、麥冬、五味子、酸棗仁、黃牛肉膏、桂元肉、蓮須、玄參、地骨皮、女貞子、龜版、鱉甲、魚鰾膠);保陰煎(生熟地、天冬、麥冬、玉竹、茯苓、懷牛膝、龜版、鱉甲)。都是清初吳門名醫顧松園之方,保陰煎系繆仲淳“集靈方”加味,回生丸則兼取於六味、集靈、左歸,壯水制火而不犯苦寒,補腎填精而三陰兼調,更有血肉有情之品,以充養形質,填補腎精,遠剛用柔,顧氏自謂此二方功在六味、左歸之上。 2. 滋陰降火,甘苦合化 滋陰已如上述,水足則可制火,但火旺者,又須結合降火,因為在火旺之時降火即是最有效的保陰和養陰。不過降火藥多苦燥,苦燥傷陰,所以原則上可暫用而不可久用。此外,降火藥如與滋陰藥同用,有甘苦合化之效,也就是說,這兩組藥同用,不致傷陰。常用降火藥中的苦寒藥多用知母、黃柏、功勞葉;甘寒藥除地黃外,常選玄參、北沙參、麥冬、糯稻根鬚、石斛。 3. 水中疏木,不慮傷陰

更年期綜合症患者多有肝鬱氣滯,但陰虛精血俱虧者,疏之無功,反有釀燥助火之弊,所以前人乃提出水中疏木一法,高鼓峰之疏肝益腎湯、滋水清肝飲、滋腎生肝飲三方俱可取法。三方都取六味地黃湯合逍遙散﹕疏肝益腎湯用六味全方,取逍遙散的柴胡、芍藥;滋水清肝飲取丹梔逍遙散的柴胡、白芍、丹皮、梔子,加酸棗仁;滋腎生肝飲則取逍遙散的柴胡、當歸、白朮、甘草,再加五味子。我治療更年期綜合症之屬陰虛肝旺者,常仿高氏三方。我認為水中疏木的思路很好,用藥上則不必完全拘泥於他。 4. 五臟兼調,不忘兼挾 如前所述,更年期綜合症見以腎陰虧損為基本病機而累及五臟,其治當以滋腎養陰為主,兼調他臟,如降火、平肝、疏肝、健脾、寧神、清金、和胃諸法,俱當根據具體病情,斟酌用藥。而氣滯、痰濁、瘀血等兼挾,也應視其輕重緩急,恰當地予以處理,有時甚至還不得不暫時放下主證,否則往往虛不受補,久補無功,無他,有邪之故也。 下面,再就更年期綜合症,出汗、烘熱、煩躁、失眠四個主證入手,具體地談個人的治療體會。 出汗﹕多為陰虛火旺所致,常伴見心煩,目赤、舌紅、口干、手足心熱,患者往往在一陣轟熱後汗出如雨,或睡中盜汗多,甚至衣被俱濕。曾治一更年期男子,為盜汗所苦,每天起床,被窩裏赫然一個人形,就是他的汗水印出的。 陰虛火旺,常用當歸六黃湯,我每取其甘苦合化的思路,而不泥於其方。因為在此證當歸不免助火,黃蓍更屬蛇足。大補陰丸這張方也不錯,地黃龜板滋陰,知柏瀉火,也屬甘苦合化。 此外﹕我常配用兩張單驗方﹕ 1. 玉米莖心﹕即玉米莖去粗皮後白色的髓心,每用1-2尺,切斷,煎水代茶。 2. 五倍子、硃砂等分研末,蜂蜜調勻,填滿肚臍中,外用膠布固定,三天一換以上二方對自汗盜汗都有效。 但世界上的事,有一般就有特殊的。也有患者表現為舌淡脈弱、汗出畏風,屬營衛不調或籓篱不固者,不可拘於滋陰降火一途,要考慮桂甘龍牡湯、桂枝加龍牡湯、桂枝湯加黃蓍、桂枝湯合玉屏風散、玉屏風加附子、姜、棗這一類處方了。 更年期綜合症的多汗,重在治本,一般止汗藥往往無效或暫時有效,不久就復發,因此,如浮小麥、炙麻根、龍骨、牡蠣、碧桃干等,只能作輔助藥用,不能依靠它們去解決問題。不清除病因,徒用止汗,止也止不往。 烘熱﹕總的說來,滋陰則虛熱可去,重點在滋腎陰。但五臟之陰,默相滲灌,所以往往須結合滋脾陰、養肺陰、育肝陰、補心陰。此外要注意五志均可化火,五臟之火又以肝火為最橫,因此當火盛之時,又須兼用瀉火平肝。處理烘熱,須注意滋陰與瀉火的分寸,一般說,要避免過用苦燥。 也有部分病人,在勞累後即覺烘熱,伴見汗出,頭昏心悸,困乏無力,食少便溏,舌淡脈弱,偏於氣虛者,可用補中益氣湯加麥冬五味子;既有氣虛又兼肝鬱氣滯者,可用補中益氣合逍遙散;氣鬱化火,常用丹梔逍遙散,去白朮之壅,加鬱金、生麥芽。 煩躁﹕更年期綜合症較多表現為煩躁、易觸怒,坐臥不安等,甚至做出常人不可理喻的事來。大凡水虧火旺者,宜滋陰瀉火,常用百合地黃湯,百合知母湯為主方。生地黃養陰而壯水,百合清金以平木,知母瀉火以除煩,仲景筆下之“百脈一宗,悉致其病”,“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默,欲臥不能臥,欲行不能行,飲食或有美時,或有不用聞食臭時,如寒無寒、如熱無熱、口苦小便赤”歷歷如繪。 更年期綜合症也有表現為多疑,敏感,甚至無故悲傷哭泣,伴見乏力,肢軟、汗出者,屬“臟躁”,甘麥大棗湯為有效之方。方中小麥寧心除煩,單用也有效,但量須大,一般用60克煮水(不能煮破)代茶。汗多者改用浮小麥。如果氣陰都虛,可用百合地黃湯、甘麥大棗湯合方。 失眠﹕有很多更年期綜合症患為失眠所苦。其病機大都為陰虛陽亢。陰不足則陽無處可潛,陽不能入於陰,所以失眠或夜夢紛紜。我治此類失眠,多用酸棗仁湯(知母、茯苓、酸棗仁、川芎、甘草),對夜不成寐伴見心煩者較有效。但真是肝腎陰虛,此方滋陰之力不足;真是火旺,此方瀉火之力亦不足,所以對陰虛火旺者,須加重滋陰藥,如生地、玄參、麥冬,瀉火藥如黃連、竹葉。考前人治療陰虛內熱,恒多生地、黃連同用,如東垣的朱砂安神九(生地、當歸、黃連、甘草、朱砂),唐容川的益氣安神湯(生地、麥冬、黃連、膽星、竹葉、酸棗仁、茯神、遠志、人參、黃蓍),今人黃壽人的三子養陰湯(生地、黃連、女貞子、枸杞子、沙苑子、菊花、棗仁、柏子仁)皆是,如此則滋陰清熱的力量都大大加強了。 我治療失眠,亦常多用重鎮安神方藥,如許叔微的真珠丸(珍珠粉、熟地、人參、酸棗仁、柏子仁、犀角、茯神、沉香、龍齒、朱砂),費伯雄甲乙歸臟湯亦用珍珠母、龍齒、夜交藤、合歡皮及花之類。至於夾痰夾瘀者,則當兼顧之,如唐氏益氣安神湯,即用黃連、竹葉、膽星除痰熱。痰盛苔膩、胸悶者,多取《三因方》溫膽湯;瘀血久著,則參用王清任血府逐瘀之法。 此外,更年期綜合症陰損及陽,以至陰陽俱虛者,也不少見。這是因為這個病病程長,而不同患者,又存在不同體質的緣故。其表現除前述陰虛內熱證外,還時有畏寒怯冷或畏寒與潮熱交替出現,患者既但熱,又怕冷,兼見頭暈,腰痠、神疲、乏力、尿頻(夜尿尤多),性欲淡漠。上海的二仙湯(仙茅、仙靈脾、巴戟、當歸、知母、黃柏)燮理陰陽,雙向調節,立意不錯。對陰陽兩虛證,我常在二仙湯方中加入熟地、杞子、製首烏、紫河車之類益腎填精之品,精充則腎陰腎陽皆可得助。
 
治療骨質增生的體會【文选】
《中國臨床醫生》2003 年第31 卷第12 期(總753) •名老中醫臨床薈萃• 何紹奇
骨質增生俗稱“骨刺”,可見於人體任何部位的負重關節,以頸椎、跟骨、腰椎、膝骨關節最爲常見,是中老年人常見病之一。其主要臨床表現是患處疼痛,伴酸脹麻木,患者頗以爲苦,如跟骨骨刺每在初立、初走時劇痛難忍;頸椎骨刺可引起頸、肩、臂、背部放射性疼痛,頭痛、噁心、眩暈、猝倒。
我治療骨刺,是受20 世紀70 年代長春劉柏齡先生骨刺增生丸的啓發,他認爲骨刺是由於腎虛,不能生髓充骨而致骨的退變,骨質增生丸(熟地、肉蓯蓉、骨碎補、雞血藤、淫羊藿、萊菔子)有抗增生和鎮痛作用,既使骨質得到物質的填充而修復,又能使經絡暢通而改善症狀。很明白,劉先生是在中醫學“腎主骨”的理論指導下擬定此方的。此方不僅對骨刺有效,對其他痹證也有效。80 年代中期我去江西講學,萬蘭清教授說她用骨質增生丸治療風濕、類風濕性關節炎效果也不錯。
我師劉氏方之意而變通之。例如我常用的補腎壯骨藥是鹿角片、鹿角膠、山甲珠,取以骨補骨之意;餘如山萸肉、補骨脂、淫羊藿、骨碎補、續斷、狗脊、牛膝、杜仲、桑寄生等,取其既能補肝腎,又能強筋骨。如續斷,《本草彙言》說它“所斷之血脈非此不續,所傷之筋骨非此不養,所滯之關節非此不利”; 狗脊,《名醫別錄》說它“堅脊,利俯仰”,《本草求真》說它“凡一切骨節諸疾,有此藥則關節自強。”對骨刺單補不行,還必須補中有通。骨刺的疼痛有一個特點,即初立、初行即疼痛甚劇,活動一會兒就會好一些,活動後則氣血流通,說明其病乃是瘀滯,所以要因勢利導地使用活血行氣藥(反之,活動久了,如久立久行,而致酸痛加劇,則是虛的表現) 。其中用於活血最有效的藥是地鼈蟲( 蟲) 。黃宮繡說它“去血積,搜剔至周,主折傷,補接至妙”,餘則三七、紅花、赤芍、當歸、乳香、沒藥、丹參。用於骨刺的行氣藥最好是威靈仙,《本草正義》說它“以走竄消克爲能事,積濕停痰,血凝氣滯,……風寒濕三氣之留凝隧絡,關節不利諸病,”《藥品化義》說它“性猛急,走而不守。”我家鄉草藥醫說它的別名叫“九十九條根”,又有“鐵腳”之稱,可知其性通利善行。
以上用藥,綜合起來,我稱作補腎化瘀法。疼痛較劇,夜甚,胃寒肢冷,舌質不紅者,加制川烏、炮南星、細辛、桂枝、附子,則爲補腎活血溫陽散寒法。
病案舉例
病例1 :袁某,女,50 歲。1998 年12 月19 日初診。髕骨軟化,骨刺,上下樓時痛。舌淡,脈沈細。用補腎化瘀法: 熟地15g ,骨碎補15g ,赤、白芍各20g ,木瓜10g ,續斷12g ,淫羊藿15g ,紅花10g ,威靈仙12g , 山甲珠3g (研粉二次沖) , 川芎10g , 當歸10g ,懷牛膝10g ,炙甘草6g。7 副。1 月9 日復診,膝已不痛,腰酸,食後腹脹。易方調理而安。
病例2 :孫某,女,51 歲。2000 年2 月28 日初診。頸椎、腰椎、胸椎骨質增生,腰椎間盤輕度脫出。疼痛,麻木,不能蹲下、彎腰。補腎化瘀何疑。淫羊藿18g ,骨碎補12g ,熟地12g ,山萸肉10g ,續斷12g ,當歸15g ,丹參15g ,沒藥6g ,制川烏10g ,桂枝12g ,肉蓯蓉12g ,巴戟天10g ,赤、白芍15g ,甘草6g ,葛根30g ,威靈仙10g。7 付。
復診:稍感輕鬆,心煩,失眠,每晚僅能睡4 小時。原方加酸棗仁、知母、川芎、茯苓(合酸棗仁湯) 、鹿銜草、鹿角片、木瓜、地鼈蟲。三診:睡眠改善。服藥24 副,已無腰脊頸痛之苦,可以打乒乓球了。改以補腎壯骨爲主。原方去川烏、知母、茯苓、葛根,加杜仲、萆薢。
病例3 :徐某,女,52 歲。2001 年11 月14 日初診。腰椎2~3 、4~5 突出伴骨質增生,起坐困難,面色不華,背冷,脈沈細,偶有早搏。乏力。每晚只能睡6 小時,擬補腎活血益氣溫陽法。淫羊藿15g ,狗脊12g ,續斷12g ,山萸肉10g ,萆15g ,威靈仙12g ,制附片15g ,桂枝10g ,黨參30g ,黃芪30g ,麥冬15g ,當歸12g ,地鼈蟲10g ,丹參15g ,赤、白芍各15g ,酸棗仁20g ,炙甘草6g ,玄參15g。6 付。
復診:轉方時,校醫院大夫誤將“萆薢”抄成“草烏”,但服後其痛大減,起坐已無困難。易方加骨碎補、懷牛膝、熟地。隨訪至今。
病例4:任某,男,73 歲。1992 年1 月18 日初診。患頸椎病多年,眩暈,臥時只能右側,不能左側,否則暈眩加劇。指頭發麻,脈弦滑,舌質正常。擬補腎活血法:熟地15g ,肉蓯蓉12g ,當歸10g ,老鹿角15g(鎊) ,紅花10g ,葛根15g ,赤、白芍各12g ,威靈仙10g ,巴戟天10g ,骨碎補12g ,丹參15g ,黃芪30g ,淫羊藿12g。服藥30 劑,眩暈已除。
 
何绍奇:为“十八反”平反
来源:互联网作者:何绍奇【文选】

药有相反,其说始见于《神农本草经序例》(原书早佚,现行本为后世从历代本草书中所辑出者)。五代时韩宝升《蜀本草》指出:“相反者十八种”,当为十八反说的蓝本。迨至金代,张元素《珍珠囊补遗药性赋》将十八反以及十九畏?编成歌诀广为流传,相沿至今。千百年来,父以传子,师以授徒,药房见有“反药”,则拒绝配药;若干有“反药”的良方,被束之高阁;至于医生因用“反药”而负屈含冤者,古往今来,更不知凡几!尤有甚焉,“十八反”之外,还有“株连”:笔者一次处方中半夏与附子同用,病人去市内药店配药,药工一看,面露鄙夷地说:“医生连半夏反附子都不知道么?这应该是常识。”附子乃附生于川乌者,半夏反附子,便是因母而牵连到子,这不是“株连”、“扩大化”是什么?
对此,我们先不妨看一下前人的论述。
处方中用反药者,首推汉代医圣张仲景,《金匮要略痰饮篇》之甘遂半夏汤(甘遂、半夏、芍药、甘草、蜜),甘遂和甘草同用;同书腹满寒疝宿食病篇之赤丸(茯苓、细辛、乌头、半夏),乌头与半夏同用。
唐代有药王之称的孙思邈,在其两部《千金方》中,用反药的处方乃多达数十方,如《千金要方》卷七之风缓汤,乌头与半夏同用;大八风汤散,乌头与白蔹同用;卷十茯苓丸,大戟与甘草同用;卷十八大五饮丸既有人参、苦参与藜芦同用;又有甘遂、大戟、芫花与甘草同用,皆其例也。
宋代官方颁布推行的《局方》,其润体丸、乌犀丸二方皆川乌与半夏同用。陈无择《三因方》卷十四大豆汤,甘草与甘遂同用。许叔微《本事方》星附散、趁痛丸二方皆半夏与川乌同用。
金代李东垣散肿溃坚汤,海藻与甘草同用。
元代朱丹溪《脉因证治》莲心散芫花与甘草同用。
明代吴昆《医方考》卷一通顶散,人参、细辛与藜芦同用。陈实功《外科正宗》海藻玉壶汤海藻与甘草同用(此方后来载入吴谦等编《医宗金鉴》中)。
清代余听鸿《外证医案汇编》辑录名家方案,其中瘰疠门亦有海藻甘草者。
以上例子,不过信手拈来,汉唐宋金元明清皆有了,可见所谓反药也者,“古人立方,每每有之”(余听鸿语)。那么,前人于此持什么态度呢?一种意见是:既有成说,不如不用为好。如陶宏景说:“凡于旧方用药,亦有相恶相反者,如仙方甘草丸,有防己、细辛;俗方玉石散,用瓜蒌、干姜之类,服之乃不为害,或有将制者也,譬如寇贾辅汉,程周佐吴,大体既正,不得以私情为害。虽尔,不如不用者良。”(原书佚,转引自《本草纲目》)。另一种意见是:贤者用得,昧者用不得。如虞抟说:“其为性相反者,各怀酷毒,如两军相敌,决不与之同队也。虽然,外有大毒之疾,必有大毒之药以攻之,又不可以常理论之也。如古方感应丸用巴豆、牵牛同剂,以为攻坚积药,四物汤加人参、五灵脂辈,以治血块。丹溪治尸瘵二十四味莲心散,以甘草、芫花同剂,而谓好处在此。是盖贤者真知灼见方可用之,昧者固不可用妄试以杀人也。夫用药如用兵,善用者置之死地而后成,若韩信行背水阵也;不善者徒取灭亡之祸耳,可不慎哉。”再一种是李时珍的意见,他说:“古方多有用相恶相反者。盖相须相使用同者,帝道也;相畏相杀同用者,王道也。(注:这里的‘相畏’是依《本经名例》:‘有毒者宜制,可用相畏相杀者’与后世‘十九畏’之‘畏’完全不同);相恶相反同用者,霸道也。有经有权,在用者识悟耳。”他还指出:“胡洽居士治痰澼,以十枣汤加甘草、大黄,乃是痰在膈上,欲令通泄以拔去病根也。东垣李杲治颈下结核,海藻溃坚汤,加海藻;丹溪朱震亨治劳瘵莲心饮,用芫花,二方皆有甘草,皆本胡居士之意也。故陶弘景言古方亦有相恶相反,并乃不为害。非妙达精微者,不能知此理。”他的意思是说,用者能够“妙达精微”,有所“识悟”,还是可以用的,不过需要特别慎重而已。以上这三种意见,应该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的。
对于“十八反”的问题,朱良春老曾多次向吾侪道及:
①我从来都是有斯症用斯药,当用则用,不受“十八反”、“十九畏”之类成说的约束。临床六十年来,海藻与甘草同用治疗颈淋巴结核、单纯性及地方性甲状腺肿大、肿瘤;人参(党参)与五灵脂同用治慢性萎缩性胃炎、胃及十二指肠溃疡;海藻、甘遂与甘草同用治疗胸水、渗出性胸膜炎,皆效果甚佳而未见任何毒副作用。
②“十八反”之说,本身就有很多可商之处。如人参、苦参、丹参、沙参等反藜芦,四种药虽皆以“参”为名,而众所周知,其功能性味主治各异,岂有一沾上“参”之名,便皆有反藜芦之理?又,海藻与昆布性味主治皆相同,常常二者同用,为何甘草只反海藻不反昆布?
③“十八反”为何相反?即其相反的道理是什么?古今皆没有一个说法。只能说是古人的实践经验,很可能是古人在实践中把偶然当作了必然。要说实践经验,那么,前述从汉代张仲景,唐代孙思邈,宋代陈无择、许叔微,金元李东垣、朱丹溪,明代陈实功,清代余听鸿等记载的又是不是实践经验?
④“十八反”的三组药中,芫花、大戟、甘遂、乌头(川草乌)、藜芦皆有毒的剧药,即芫花、大戟、甘遂不与甘草配伍,藜芦不与诸参、辛、芍等配伍,乌头不与半、蒌、贝、蔹、及配伍,都会因用量太大,煎煮不当,服药太多,或患者体弱不支,而出现中毒,甚至可致死亡。因此,古人?十八反?之说,很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作出来的错误判断。
⑤如果拘于“十八反”之说,一方面,许多古人包括张仲景的名方都得不到运用(当然也有人用),势必使许多古人的好经验被废弃不用;另一方面,中药配伍中很可能存在真正相反的药,即绝对不能配合使用,误用后会有中毒、死亡危险的中药,“十八反”反而会使人们对这些可能存在的真正相反的药物的进一步的认识和探索带来负面影响。
⑥朱良春老最后指出:“十八反”之说不能成立,“十九畏”更属无谓。对于古人的东西,应予批评地吸收,不是凡古人说的就一定对,古人有大量好的经验,但限于时代条件,也有不少不可取的,如《神农本草经》说丹砂(朱砂)“可久服”,李时珍《本草纲目》说马钱子(番木鳖)“无毒”等皆是。现在应该是为“十八反”平反的时候了!不知医界贤达以为然否
 
关于中医火神派及其现代的发展(何绍奇)【文选】




一、“火神派”的开山之祖
长期以来,四川医生以善用附子、干姜著称。近人如重庆补小南、成都祝味菊、云南吴佩衡、华阳刘民叔几位先生都有“附子”的外号,陆铸之先生更有“火神”之称,而追溯其渊源,郑钦安先生实乃这一流派的开山之祖。 郑钦安,名寿全,钦安其字也。四川邛崃人。生卒年不详,查其著作《医理真传》、《医法圆通》二书刊印的时间分别是在清同治8年和13年,即公元1869年和1874年,又据《医法圆通》书中提及“余业斯道三十余年”,可以推论出他是道光生人,其著书的年纪,大约50多至60岁左右。据《邛崃县志》,郑钦安出成都名医刘芷塘门下,刘生平事迹不详,看来这又是一位“识用精微过其师”的了。
为什么要称“火神派”?是因为这一派不仅善用附子、干姜起大证、重证,惊世骇俗,在全国独树一帜,而且还不断地发扬光大(如祝味菊用附子治高热心衰,吴佩衡用附子治麻疹险证),历百余年而不衰。
二、郑钦安治哪些病证用附子、干姜
郑钦安说“人咸目予为姜附先生”。《医法圆通》治内妇儿科杂病所列病证,就有60余种,加上伤寒温病,则远逾百种之多。诸如咳嗽、呕吐、泄泻、腰痛、头痛、唇口红肿、齿牙肿痛、口臭、喉蛾、臂痛、筋挛、心痛、胃痛、二便不利、淋证、失眠、健忘、胀满、中风、淋浊、痿躄……门类遍及于五脏六腑、外感内伤。其中有些病证,通常无用姜附之理,但他依然照用。
三、郑钦安提及的阴证依据
综合郑氏书中阴证的依据,约有以下13点:
1.少神或无神。
2.喜卧懒言,四肢困乏无力,或踡卧恶寒,两足常冷。
3.不耐劳烦,小劳则汗出。
4.咯痰清稀或呕吐清冷痰涎、清水或清涕自流。
5.语声低弱。
6.唇色青淡或青黑。
7.痛喜揉按。
8.满口津液,不思茶水,间有渴者,即饮也只喜热饮。
9.女子白带清淡而冷,不臭不黏。
10.饮食减少,喜食辛辣煎炒极热之品,冷物全然不受。
11.小便清长,大便通利。
12.面白舌淡,即苔色黄也定多润滑。
13.脉微或浮大而空。
扼要地说,突出在一个“神”字,凡是“起居、动静、言语、脉息、面色,一切无神”,即是阳气虚衰的阴证。
四、郑钦安为什么要强调阴证
阴证之形成,当然最重要的是体质,或者说禀赋属素体阳虚者。此外,与饮食劳倦、房室不节有关。还有更不可忽视的一个因素便是医者不识阴阳,不分体质,对素体阳虚者既病之后滥用、误用、多用、久用寒凉滋腻,更伤其不足或虚衰之阳。尤其是对喉蛾、血证这样的病证,阳证固多,阴证亦复不少,而医者每多忽视阴证。
此外,郑氏几乎在每一病证之后,都要批评市医积习,这一积习便是不独立思考,不思治病求本,见咳止咳,见痰化痰,见血投凉,又多用套路套方,如一见便秘即用大黄、当归、白芍、蜂蜜、麻仁、郁李仁,一见小便不利,便是木通、车前、滑石之类;更视峻药如虎,力图平淡稳当。小病犹可,大病则往往误人。由此追溯郑钦安的学术渊源,其理论实以《内经》为宗,其临床则“用仲景之法”,宗《内经》则在“洞明阴阳之理”,宗仲景则“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因此他的真传就是:“认证只分阴阳”,“病情变化,非一端能尽,万变万化,不越阴阳两法”。阳证自有阳证治法,阴证则宜益火之源,或甘温扶阳,或破阴返阳,如此,则仲景之四逆、白通、理中诸方,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习用之方了。“予非专用姜附者也,只因病当服此。”这便是他的夫子自道。

五、证治举隅(原文节录)
1.喉蛾(扁桃体炎):喉蛾一证,有少阴君火为病者,或外挟风热,其证心烦,小便短赤,口渴引冷,挟风热则见发热、头痛,治当清热祛风,如导赤散、甘桔汤,重则黄连解毒汤。有脾胃积热,其人必过食厚味,多烦渴引冷,二便不利、口臭气粗,红肿疼痛等,法宜去积热,如大小承气汤之类;有怒动肝火,上攻于肺而致者,其人必胁痛,烦躁口苦,面青,法宜清肝,如丹栀逍遥散、大青饮之类。
因肾气不藏,君火弱不能制阴,阴气上僭,逆于咽喉而致者,其人口内**必含青黑色,或惨黄淡白色,痛亦不甚,人困无神,脉必浮空,法宜扶阳,如封髓丹、姜桂饮、白通等方,皆可令服。
近来市习,一见喉症,往往用吹喉散、冰硼散一派寒凉之品,阳证无妨,阴证有碍,认证贵明,须当仔细。
2.鼻衄:有由火旺而逼出,定有火形可征,如口渴饮冷、大小便不利之类,法宜清火攻下,如大小承气、犀角地黄汤、导赤散之类。
有由元阳久虚,不能镇纳僭上阴血,阴血外越,亦鼻血不止(不仅鼻血一端,如吐血、齿缝血、耳血、毛孔血、便血等),其人定无火形可征,二便自利,唇舌淡白,人困无神,法宜扶阳收纳,如潜阳、封髓、甘草干姜或加安桂、吴萸之类。
3.疮科:凡疮之生,无论发于何部,统以阴阳判之为准。
阳证其疮红肿痛甚,寒热往来,人多烦躁,喜冷恶热,大便坚实,小便短赤,饮食精神如常,脉息有力,声音响亮、疮溃多稠脓。
阴证皮色如常,漫肿微疼,疮溃多清水,流清脓,黄水、血水、豆汁水、辛臭水,其人言语、声音、脉息、起居动静,一切无神,口必不渴,或渴喜热饮,舌必青滑,大小便自利,其治或以桂枝汤加香附、麦芽、附子,或麻黄附子细辛汤;疮溃而脓不稠,用黄芪建中汤、附子理中汤。阴寒最盛者,可用回阳饮、白通汤或黄芪甜酒炖七孔猪蹄、羊肉生姜汤等。
4.痿躄:东垣、丹溪道《内经》“肺热叶焦,发为痿躄”,“治痿独取阳明”之旨,专主润燥泻火,但《内经》所论,当是肺热叶焦之由,起于阳明也。阳明为五脏六腑之海,生精生血,化气行水之源也,《内经》谓阳明虚则宗筋弛,明是中宫转输精气机关失职,精气不输于脏,则痿生。以此分处,则治痿独取阳明一语方成定案,即不能专以润燥泻火为准。即有邪火太甚,亦未见即成痿证,果系火邪为殃,数剂清凉,火灭而正气即复,何得一年半载而不愈。法宜大辛大甘以守中复阳,中宫得复,转输如常,则痿证可立瘳矣,如大剂甘草干姜汤、甘草附子汤、参附、芪附、归附、术附,皆可酌选。
六、治验选录
《医法圆通》所载治验无多,且都散见于原文中,从未见有人引用,因此如同浑金朴玉,阅之,弥觉可珍,爰选录四则,以飨读者:
予尝治一男子,腹大如鼓,按之中空,精神困倦,少气懒言,半载有余,予知为元气散漫也,即以大剂吴萸四逆汤治之,一、二剂而胀鼓顿失矣。
又治一男子,腹大如鼓,按之中实,坚如石块,大小累累,服破气行血之药,已经数月,予知为阴积于中,无阳以化之也,即以附子理中汤加桂、蔻、砂、半、丁香,一、二剂而腹实顿消。
一人病患咳嗽,发呕欲吐,头眩腹胀,小便不利,余意膀胱气机不降而返上,以五苓散倍桂,一剂小便通,而诸证立失。
予恒见中年老妇,每多两手膀痛而不能举,究其所病之由,多起于少年天癸至时,不知保养,洗衣浆裳,常用冷水,以至寒凉伤及经络,不即为害,迨至中年老时正气已衰,兼受一点寒邪引动,而痛斯作矣。予每以甘草干姜汤加鹿茸、桂尖、附子、葱、酒,治之多效。
七、对郑钦安的评价
郑钦安为清代独具风格的医家,享誉巴蜀,其认证用方,专在“阴阳”上下功夫,对阴证证治,颇多发挥,尤以善用干姜附子,单刀直入,拨乱反正著称,实医林一代怪杰。
郑钦安虽善用姜附,影响了几代人,但他并不专用姜附,也不是偏爱干姜附子,恶当归地黄,而是当用则用,其所论阴证特征,可供临床者参考,以备一格。
他批评的市习,一见什么病,就用什么病的套方套药,而不问阴阳,不辨证侯,这样的毛病,是医生的通病,我有时也难免不自觉地蹈此覆辙,是应当引以为戒的。
他的代表作《医法圆通》,是为补偏救弊而设,他强调阴证,是因为人们往往忽视阴证的缘故。但综观全书,他之持论并不偏颇,这是其可贵之处,也是他区别于明清贵阳贱阴论医家的地方。
至其用方多是举例,言其大概而已,读者但师其意可也,不可拘泥。

火神派代表人物:
郑寿全
字钦安,清末著名伤寒学家,四川邛州固驿镇(今成都市邛州固驿镇)人,生于清道光四年(1824),卒于清宣统三年(1911),享年87岁。早年学医于一代通儒兼名医刘止唐先生,尽得其传。并熟读精研《周易》、《内经》、《伤寒论》诸书,尤其对《伤寒论》有独到见解。著有《医理真传》、《医法圆通》、《伤寒恒论》三书传世。以善用姜、桂、附等温热药著称于世,后来被四川医界咸尊为“火神派”之鼻祖。
郑氏的学术思想甚为独特。他认为“万病皆损于阳气”,“有阳则生,无阳则死。夫人之所以奉生而不死者,惟赖此先天一点真气耳。真气在一日,人即活一日,真气立刻亡,人亦立刻亡,故曰人活一口气,气即阳也,火也,人非此火不生”。故在论治时即强调“治之但扶真阳,内外两邪皆能灭,是不治邪而实治邪也”。并认为:“阳者阴之根也,阳气充足,则阴气全消,百病不作”。在辨认阳虚病时说:“阳虚病,其人必面色唇口青白无神,目瞑倦卧,声低息短,少气懒言,身重畏寒,口吐清水,饮食无味,舌青滑,或黑润青白色,浅黄润滑色,满口津液,不思水饮,即饮亦喜热汤,二便自利,脉浮空,细微无力,自汗肢冷,瓜甲青,腹痛囊缩,种种病形,皆是阳虚的真面目,用药即当扶阳抑阴”。从郑氏对阳虚病的诊断标准看出,扶阳治疗的范围是非常广泛的。他善用大辛、大热的姜、桂、附之类药物,如理中汤、四逆汤治疗阳虚虚损症,并认为“四逆汤力能扶先天之真阳,并非是为少阴立法,而上、中、下三部之法俱备,复谓“此方功用颇多,得其要者,一方可治数百种病,因病加减,其功用更为无穷,余用此方救好多人,人咸目余为姜附先生”。
在中国中医药史上,自唐宋以后,尤以明清至今,以温病学说为中医发展的主流,用药以苦寒轻灵治
 
六一斋随笔﹕一九六八.蒲辅周先生访谈录 何绍奇 /香港


蒲辅周先生访谈录 【文选】

何绍奇 /香港

三十六年前,我有幸在北京拜访了同乡前辈蒲辅周先生。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蒲老谈兴颇浓,他一边吸着叶子烟,一边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其间,有沈仲圭先生、陈鼎祺大夫来过,寒喧几句之外,我们老少两代的谈话没有停止过。我们都忘掉了窗外如火如荼的世事。蒲老这次的谈话,影响了我一生。香江教余,心境颇静,回想往事,恍然如昨。兹就记忆所及,追写出当年谈话的内容,浑金朴玉,以公同好。是为记。

— 伤寒本寒而标热,故治用辛温,汗出热去;温病本热而标寒,故清热必兼透达。
— 外感病重在辨表里寒热,内伤病重在辨虚实阴阳。

— 张菊人先生改银翘散为银翘汤,说北方室外天寒地冻,室内却炉火不熄,如此,则寒郁于外,热固于中,银翘散中辛温的荆芥,升提的桔梗皆非其宜,当去之,加黄芩、瓜蒌,我说:此固一说也,但不可视为定例,我用银翘散,治风温初起,无汗畏风者,怕它透达之力不足,还要加葱白呢。葱白辛润,汗而不伤,和麻桂羌防不同。表解热透,我一般不用苦寒药,用白虎汤亦嫌早,常用鲜芦根、鲜竹叶,衄者再加白茅根,此名“三鲜汤”。

— 沈钧儒先生的公子,感冒发热,午后为甚,倦怠,纳少,口淡,尿少,自服银翘散,药后热不退,反增便溏。外感当分六淫,当辨何邪而区别治之。区区感冒,也不是只分风寒、风热那么简单。此乃阳气不足之体,感受寒湿,湿为阴邪,治当芳香淡渗,间可用刚,凉药伤中阳,湿就更难化了。我用平陈汤合三仁汤,二剂,即汗出,尿畅,热退。

— 湿温或温邪夹湿,最容易见到湿热郁遏,阳气不能通达。徒清热而热不去,湿留之故也。叶天士说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常用芦根、通草、薏米、茯苓皮、滑石、竹叶。通阳不在温,是因为湿热混在一起,热在湿中,故与杂病不同,不能用温药如桂枝、肉桂、大茴香去通阳,小便利,则湿去热孤。利小便的药味淡,所以我把它概括为“淡以通阳”四个字。

— 表未解未可攻里。即使表已解,热邪入里,当清,苦寒药也不要过量,在阳气不足之体,宁可再剂,不用重剂。否则,热中未已,寒中又起,粗工之用药也。不能看“炎”字两个“火”,就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 辨证论治的真谛是甚么?是“一人一方”。病同,其证也同,也未必用同样的方药,还要看体质、时令、地域、强弱、男女而仔细斟酌,不要执死方治活人。

— 麻黄汤不是发汗峻剂,大青龙才是发汗峻剂。大青龙汤的麻黄是麻黄汤的一倍呢。
— 石膏用量也不宜过重。药罐子有多大?那么大量怎么煎?有人动辄就用今制半斤、一斤。再说,是药总有利弊,不能只看到石膏清热之力,而不怕它伤阳损胃。

— 热邪与燥屎相合,不得已而有承气之设,仲景先生于此谆谆告诫:一服利,止后服,得下余勿服。一次会诊,一小儿食滞,发热,已经用过许多抗生素无效,不食,腹胀,但鼻准光亮,一医主张用大承气,我说脾虚之质,鼻准光,必自利,不必用下,不妨消导。但他坚持,正在讨论时,护士来报,拉稀便了。

— 王清任一心苦苦探索医学真谛,其精神可敬。他的活血化瘀方,如血府逐瘀汤,果是气滞血瘀,用之多效。但强调气血,将七情六淫一概抹煞,就未必有当。其方,有效者,也有不效者,未如所言之神。如说通窍活血汤可治十年、廿年紫脸印,多少付可见效,实际用之无效。

— 曾见有人久病恶寒,人着单,彼着夹,人着棉,彼衣裘,冬天生着火炉,犹自呼冷。此真阳虚也。可考虑用玉屏风散,加附子、姜、枣,剂量不必太重,阳气复振,营卫和谐,或可见效。

— 有人三天两头感冒,前人称为数数伤风,可用玉屏风散,营卫不调者合桂枝汤。辛温峻汗,表阳愈伤,病愈不解。苦寒则伤中阳,脾胃一倒,病变蜂起。

— 肾盂肾炎,临床颇常见。因其尿频尿急,我常用五苓合二妙,加大茴香一个,琥珀五分,以解膀胱之困,肉桂只用三、五分而不宜多。

— 有很多病,只宜调而不宜治。与其药石杂投,损伤胃气,不如不服药。我自己就有痰饮宿恙,多年来,我一直不服药,中西药一概不服。唯注意调饮食,适寒温而已,虽然衰弱,但又多延了一些岁月。
六十年代初,我在广东从化温泉疗养,有人来访,他有多种慢性病,终年西药、中药不离口,每次吃一大把药。而日见消瘦,饮食不思,餐后还有腹胀。我说,古人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药石杂投,本已见弱的脾胃如何负担得起?脾胃一倒,就不好办了,我建议他不妨减少用药,他顾虑重重。我让他先减一点试试,果不其然,减一点,各方面的感觉反而好一点。最后他终于甩掉了终年吃药的包袱。
希冀吃药来健康长寿,无异于痴人说梦。治病用药无非是借药性之偏,来纠正疾病的阴阳之偏。从古至今,未见有吃药长寿的。

— 《金匮》论恶阻,说设有医治逆者,到了第三个月还呕吐不止的,则绝之。楼英说其意是摒绝医药,和之养之,以待胃气来复。古人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就是说,这样仍不失为一个中等水平的医生。

— 要是把医生分作三等,我只能算中等之中。

— 学拳三年,敢打天下;再学三年,寸步难行。孙真人也说过:学医三年,便谓天下无可治之病。行医三年,始信世间无可用之方。

— 罗天益说:医之病,病在不思。医生所思的,就是辨证论治,而非其它。我坚信唯物论辨证法,不向机械唯物论投降,我也这么教我的学生。他们总怕我保守,不给他们我的秘方、验方,我说我没有什么秘方、验方,我用的都是古人的方,要秘方、验方,去查类书嘛,我教你们的是辨证论治。他们又说,辨证论治,难哪﹗我说:孙悟空七十二变,是他掌握了变的方法。不要偷懒,学嘛,没有快捷方式可走的。

— 有位广东来的进修生,在门诊跟我抄方。有一天,病人少,她说:蒲老,可不可以让我给你把个脉,我说:好。诊毕,她皱着眉头,说:有结代脉,我说:是结脉?是代脉?她想了一下,说是代脉。我说你不错呀,能看出来。她说三四动止应六七,蒲老你不会出事吧?我说,那你就过六七天再看。过了六七天,她再诊我的脉,说还是那样。我说,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痰浊瘀血阻滞心脉也会出现脉结代,未必就“三四动止应六七”。

— 眩晕,有虚有实。我会诊过一位美尼尔氏病患者,先后采用过滋水平肝,熄风潜阳,泻肝和胃未愈,脉滑、苔腻,我认为其本属阴虚,标为痰热的辨证不错,用药则须斟酌。既挟痰热,便当清化热痰为主,早用滋腻,会助痰热,清泻肝火,亦非其治。我建议改用温胆汤加味而愈。

— 子宫脱垂,古称阴挺,多由劳倦气虚不能固摄所致,我常用补中益气汤。补中,健全脾胃;益气,增强功能。每用加鳖头一个,炙酥入煎。

— 有人说,古方中用人参的,就一定要用人参。我说不一定,仲景先生生当汉代,那时辽东尚未开发呢,故白虎加人参汤,理中汤所用人参,皆是党参。四川的泡参,也很好,其色白中带黄,其味甘淡,入脾肺经补气,加之其体疏松,补而不壅,补气而不留邪。若嫌力薄,可以多用点嘛。我在成都治一血崩妇女,大法补气摄血,泡参用至四两而效。泡参其价甚廉。梓潼凤凰山的桔梗,长卿山的柴胡,也都是很好的药。这种柴胡,叫竹叶柴胡,色绿,用茎,北柴胡用根。

— 三物备急丸是仲景方。其功在攻下冷积而止腹痛。伤于生冷瓜果,积久不化,非一般消导药可效。有人病此,求治于某老,其用药,无非楂曲平胃之类,服二十剂无效。此病非攻不能去其积,非温不能已其寒,我用三物备急丸的大黄干姜,不用巴豆,改用阿魏而效。巴豆猛峻,不可轻用,即用,也要注意炮制方法去油用渣,并严格掌握用量。我有个学生,素来用药谨慎,一次处方开巴豆五分,患者服后即暴吐泻不止,所谓“一匕误投,覆水难收。”后来我调治了许久才好。

— 对某些慢性疾病,我推崇煮散,即把药碾成粗末、混匀,每用五、六钱,水一盏,煮七、八分钟,去渣,适寒温饮之。一日一、二次,不伤胃气,药效也易于发挥,犹如轻舟速行也。

— 便秘勿轻言泻下,如肝失疏泄,用四逆散,气机升降复常,大便自通。脾虚运化不好,我用甘麦大枣汤而效。或以这样的治法神奇,其实不过“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而已”,何神奇之有﹗

— 用药要丝丝入扣,不多一味无谓的药,不少一味对证的药。
— 用药丝丝入扣,不是多而杂,用药杂乱,是初涉临床者的通病。原因一是病机不明,病机不明,用药就不能击中要害。二是急于见功,这样就势必见一症用一药,甚至用几种药,这就成了唐书说的“广络原野”。三是瞻前顾后,用一味热药,怕太热,加一味凉药;用一味泻药,怕有伤,加几味补药。曾有学生治一个气喘病人不效,来找我,还说是不是没有按老师的经验加葱白,我看他的处方,一味热药,一味凉药,下面又是一味热药,一味凉药,我就问他,这是寒喘,还是热喘?他不能答,这就是病机不明,所以用药杂乱。果是寒证,用凉药岂非雪上加霜?用药杂乱,就像打架一样,你这里一拳头打出去,他那里拉着你的手,那哪能打得中?我年轻时用药也杂,后来我临叶天士医案,才发现他的用药真乃巧呀。古人说“博涉知病,多诊识脉,屡用达药。”说到达药,当然还是要向仲景先生学习。他是深知药物利弊的。不识药,对它的利弊拿不准,用一味不行,那就多用几味,想不杂乱都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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